冰冷,窒息,无尽的黑暗……
吴邪猛地睁开眼睛,胸腔火辣辣地疼,仿佛刚被人从深水里捞出来。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翻滚的地下热河,而是……冰冷、雕琢着繁复云雷纹的石板?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伸手触摸,四周皆是粗糙的石壁。这是……棺材?!
“砰!砰!砰!”求生本能让他奋力向上推搡。棺盖异常沉重,但他拼死发力,终于将其推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光线(或者说,相对明亮的光线)透了进来。
他挣扎着爬出石棺,茫然四顾,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青灰色的墙壁,斑驳的壁画,潮湿腥咸的空气……这里,竟然是西沙海底墓?!
他怎么会回到这里?!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捡起地上一个不知谁遗落的、燃烧了一半的火把,踉跄着前行。熟悉的甬道,熟悉的机关门……他甚至隐约看到了王胖子、张韵棠还有……张起灵的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他想呼喊,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如同一个幽灵,在这座记忆深处的迷宫里游荡。当他来到一道巨大的石门前时,景象再次变幻。
他看到了陈文锦!年轻的陈文锦,和她那支考古队的成员,正围着一具造型奇特的石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霍玲、齐羽……那些他只从照片和三叔醉后呓语中听说过名字的人,此刻鲜活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里面的东西不能动!”
“文锦,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风险太大了!”
他们的声音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水幕。很快,陈文锦等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匆匆离去。
吴邪想跟上去,脚步却无法挪动。紧接着,他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摸了回来——是吴三省!年轻时的三叔!
吴三省独自一人来到石棺前,神情紧张又兴奋,似乎在寻找什么。
“三叔!”吴邪终于喊出了声,激动地冲了过去。
然而,眼前的吴三省猛地转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见到侄子的喜悦,只有被发现的惊慌和狠厉!他一把掐住吴邪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眼神冰冷陌生!
“呃……三……叔……”吴邪拼命挣扎,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最亲的人手里时——
“咳!咳咳咳!”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不再是海底墓冰冷的墙壁,而是……地下河岸边粗糙的岩石。
是梦……一场无比真实、交织着记忆与恐惧的噩梦。
冷汗浸透了他本就湿漉漉的衣服。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还在秦岭地下那个该死的热河洞穴系统里。回忆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画面,是被狂暴的水流冲下了一道瀑布。
“老痒!老痒!”他急忙起身,大声呼喊。
回应他的是不远处岩石后微弱的呻吟。吴邪跑过去,发现老痒瘫在那里,虽然虚弱,但还活着。
“没、没事……死、死不了……”老痒有气无力地说。
吴邪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环境。这里像是一个被水流冲击出来的河滩,旁边就是那条依旧散发着热气的暗河。在河滩的边缘,他发现了几个半埋在碎石和淤泥中的简陋石牌。
他走过去,拂去石牌上的污垢,上面刻着一些歪歪扭扭、似乎是某种编号或简易符号的刻痕。这种风格……
“这是……不言骑的墓牌?!”吴邪心中一震。看来,当年那支神秘的北魏哑巴军队,确实到过这里,并且有人永远留在了地下。
“老痒,你看。”吴邪指着周围的环境和那条通向黑暗深处的铁链,以及不远处传来的、更加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如果那个王老板和李老板说的没错,这里……恐怕就是他们概念里的‘阴曹地府’了。不言骑发现这里,留下了阴兵借道、通往地府的传说。”
他分析道:“顺着这条‘地府路’往下走,或许真能找到出口。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手电丢了,没有照明,水下情况不明,举着火把根本没法游。”
老痒挣扎着坐起来,指着旁边一些干燥的、似乎是前人留下的朽木和碎布:“把、把火堆弄旺点!借、借着火光,能看多远看多远!万、万一游不到对岸,还能顺着火光游、游回来!”
这倒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两人收集燃料,点燃了一个尽可能大的火堆。跳跃的火光勉强驱散了一小片黑暗,映照出翻滚的水面和那条巨大的铁链。
两人再次下水,河水依旧滚烫。但这一次,水温似乎不再是唯一的阻碍。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伴随着水流缠绕上来。老痒本就虚弱,游了不到一半就嘴唇发紫,牙齿打颤,眼看就要沉下去。
“不行!回去!”吴邪当机立断,奋力将老痒拖回了他们起火的河滩。
将老痒安置好,吴邪借着火光仔细查看这个河滩,竟然发现了一些零散的、不属于他们也不属于泰叔团队的脚印,以及几个空罐头盒。
“有人先我们一步到过这里!”吴邪心中升起希望,立刻起身四处探查。
老痒缓过劲来,见吴邪在寻找出路,也跟了过来。吴邪试探性地靠近不远处那道巨大的水幕瀑布,感受着那冲击力,然后一咬牙,埋头冲了进去!
“老吴!”老痒惊呼,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穿过冰冷厚重的水幕,两人浑身湿透,却发现眼前景象几乎一模一样——又是一个类似的河滩,旁边是轰鸣的瀑布!
“鬼、鬼打墙?!我们绕回来了?”老痒声音发颤。
“不对!”吴邪抹了把脸,仔细观察,“你看瀑布后面岩石的颜色,和刚才那个有细微差别!这不是同一个!”
他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他拔出匕首,在穿过瀑布入口的岩石上,用力刻下了一个箭头标记。
“走!再穿一次!”
他们穿过第二个瀑布,果然,又是一个相似的场景!吴邪再次留下标记。然后穿过第三个瀑布……
当他们从第三个瀑布后钻出时,吴邪立刻去检查岩石——上面空空如也!他留下的第一个箭头标记不见了!
“标记呢?!我明明刻在这里了!”吴邪头皮发麻。
老痒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从自己湿透的、但似乎密封性极好的背包里掏出一盒香烟,又扯了点棉花堵住自己鼻子,然后抽出三根烟,一起点燃,拿着烟对着四方拜叩,嘴里念念有词:“各、各路神仙……保、保佑……冤有头债有主……别、别找我们……”
一股怪异甜腻的香味混合着烟草味弥漫开来。
吴邪闻到这味道,觉得有些头晕,厉声问道:“老痒!你这是什么烟?!”
“就、就是普通……烟……”老痒话没说完,眼神开始涣散。
吴邪也觉得天旋地转,四肢发软,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老痒也软倒在地,那三根燃烧的香烟掉落在岩石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不知过了多久,老痒先醒了过来。他推了推旁边的吴邪:“老、老吴?醒、醒醒!”
吴邪毫无反应。
老痒的眼神变得复杂而诡异,他脸上挣扎、愧疚、恐惧、最终化为一种扭曲的坚定。他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昏迷的吴邪,喃喃自语:“老、老吴……对、对不起……我、我需要你的血……就、就一点……”
他抓住吴邪的胳膊,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划了一道口子,然后拿出一个小瓶子,接了几滴涌出的鲜血。
就在这时,旁边的岩石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谁?!”老痒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抓起匕首扑了过去,一把将躲在后面的人揪了出来!
“别杀我!别杀我!小恩人!是我!凉师爷!”那人吓得魂飞魄散,正是之前被水流冲走的凉师爷!
老痒眼神凶戾,用匕首抵住凉师爷的喉咙,压低声音威胁:“刚、刚才看到的……要、要是敢说出去……我、我弄死你!”
这时,吴邪也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他揉着依旧发晕的脑袋坐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手臂上新鲜的伤口,又看到老痒拿着刀挟持着凉师爷,昏迷前恍惚看到老痒持刀奔向自己的记忆瞬间清晰!
“老痒!你干什么?!”吴邪又惊又怒。
老痒立刻收起匕首,换上一副惊慌的表情:“没、没什么!抓、抓到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凉师爷连滚爬爬地跑到吴邪身边,指着老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老痒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吴邪捂住手臂的伤口,盯着老痒,又看向凉师爷:“凉师爷,你刚才看到什么了?我这伤怎么回事?”
“我、我……”凉师爷看看吴邪,又看看一脸威胁的老痒,终究没敢说实话,支吾道,“我、我刚醒来,什、什么都没看见……小恩人,你、你的伤可能是刚才被石头划的吧?”
吴邪心中疑窦大起,但他没有证据。他转而问凉师爷:“你怎么在这里?转了多久了?”
凉师爷哭丧着脸:“我、我也不知道转了多久了,几十回都有了!就、就这三个瀑布,来回转,根本出不去啊!”他手里,赫然拿着一个手电筒——正是吴邪之前探索时放在第一个瀑布那边做标记的手电!
吴邪接过手电,看着上面自己做的独特记号,脑中灵光一闪,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我明白了!”他脸上露出恍然和兴奋的神色,“这不是鬼打墙!这是一个巨大的水利机关!利用瀑布的水幕和相似的地形,制造视觉错觉和循环!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机关的起始点!”
他走到水边,看着奔流的河水和水下若隐若现的铁链,露出了笑容:“出口,就在水下!”
说完,不等老痒和凉师爷反应,吴邪一个猛子扎进了滚烫的河水中,朝着记忆中铁链延伸的某个节点潜去。
几分钟后,就在老痒和凉师爷焦急万分之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运作声从瀑布后方传来!紧接着,那震耳欲聋的瀑布水流量肉眼可见地减小,最后竟然断流了!露出了后面湿漉漉的岩壁,以及岩壁上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桥!
吴邪从水里冒出头,兴奋地喊道:“快!机关被我触动了!桥出现了!”
三人欣喜若狂,赶紧爬上那座石桥。凉师爷年纪大了,经过连番惊吓和奔波,实在走不动了,瘫在地上要求休息。
吴邪看着惊魂未定的老痒和疲惫不堪的凉师爷,沉声道:“凉师爷,老痒,到了这一步,我想你们都清楚。就算现在我们三个所有的装备都给一个人,这个人也绝对无法独自活着走出这里。我们必须合作。”
他目光特意落在老痒身上,意有所指地问:“老痒,你说对吧?”
老痒眼神闪烁,不敢与吴邪对视,心虚地点了点头:“对、对……合作……”
“好,那就走吧,我带头。”吴邪不再多言,打起手电,率先沿着石桥向前走去。
桥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地悬挂着数以百计的木制棺椁——这是一片规模惊人的崖葬区!
阴森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三人找了一处相对平整干燥的地方,再次点燃火堆休息。
吴邪一边烤着火,一边问凉师爷:“凉师爷,你们队伍那个李老板呢?还有王老板?”
凉师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恐惧:“李、李老板……被、被一条更大的哲罗鲑……给、给吞了!王老板也失散了,怕是凶多吉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李老板和王老板都来自广东,在古董界名头很响。李老板祖上传下一本《河木集》,据说就是北魏不言骑的寻宝笔记。而王老板祖上是朝奉,眼力过人,记下了一本关于各种奇珍异宝的笔记,王老板记忆力超群,把那本笔记里的内容都背下来了……”
吴邪心中了然,怪不得这两伙人对这里如此执着。
与此同时,在墓穴的另一层。
王胖子、张起灵和张韵棠三人正在错综复杂的通道中穿行,寻找吴邪的踪迹。
“妈的,这路到底对不对啊?怎么越走越窄?”王胖子喘着粗气抱怨。他们走到一处断崖前,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前方没路了。
“歇会儿,歇会儿,胖爷我得回回血。”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走到断崖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几个起落就跃到对岸的崖壁上仔细探查。但很快,他又返了回来,对王胖子摇了摇头,表示此路不通,而且结构复杂,容易迷路。
王胖子正要骂娘,却见张起灵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把将他从断崖边推了下去!
“我靠!闷油瓶你他妈有病啊!!!”王胖子杀猪般的惨叫在黑暗中回荡。
然而,下坠感只持续了一瞬,他就落在了一个倾斜的、布满碎石的滑坡上。紧接着,张起灵揽着张韵棠的腰,也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在他身边。
“这、这是……”胖子惊魂未定,才发现这断崖下面别有洞天,是一条隐藏的通道。
“有近路。”张起灵言简意赅。
“那你也不能推我啊!万一下面是刀山火海呢?!重色轻友!绝对是重色轻友!”王胖子指着张起灵,又瞥了一眼被他护着安稳落地的张韵棠,气得跳脚。
张起灵懒得理他,继续前进。张韵棠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安静跟上。
胖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出面小镜子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突然,他动作一顿,通过镜子的反射,他看到身后通道的阴影里,似乎有人影闪动!
“谁?!”胖子猛地转身,工兵铲横在胸前。
通道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两个人走了出来——正是阿宁和她的手下蝈蝈。
“是你们?!”王胖子眼神立刻充满了警惕和愤怒,“阿宁!是不是你把我跟天真引到这鬼地方来的?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蝈蝈见状,立刻举起了手枪对准王胖子:“嘴巴放干净点!”
然而,他手指还没扣上扳机,就感觉眼前一花,手腕传来剧痛!张起灵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贴近,一招便卸了他的枪,黑金古刀的刀鞘冰冷地抵住了他的咽喉!整个过程快得超出了人类的反应极限。
阿宁瞳孔微缩,但没有动作,她看着张起灵和张韵棠,深吸一口气:“王先生,我们没有恶意。这地方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合作,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王胖子冷笑:“合作?然后背后再给我们一刀?胖爷我信不过你!”
阿宁看向王胖子:“找到冥器,可以平分。”
一直沉默的张起灵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不合作。”
阿宁脸色微变:“那各走各路?”
张起灵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凛冽的杀意:“要走,一起走。别在后面搞鬼……”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不然,杀了你们。”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搭在了张起灵握着刀鞘的手臂上。是张韵棠。
她对着张起灵微微摇头,然后看向阿宁,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某种确信,“她对吴邪,有感情。”
这话一出,王胖子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啥?!你、你说阿宁对咱家天真……有感情?男、男女那种感情?!”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惊天大瓜,目光一转,又看到张韵棠那只还搭在张起灵胳膊上的手,以及张起灵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王胖子顿时感觉自己受到了万吨暴击,指着他们,痛心疾首:“我去!你们……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身边有人了是吧?!合着就胖爷我孤家寡人一个?!你们孤立我!你们这是赤裸裸地孤立革命同志!”
张起灵淡淡地瞥了胖子一眼,收回了黑金古刀。张韵棠也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点灰尘。
阿宁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张韵棠的话,只是对张起灵道:“既然暂时同行,那就走吧。”
诡异的临时同盟,在这深不见底的地下迷宫中,再次形成。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那片悬挂着无数棺椁的诡异崖葬区,以及……生死未卜的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