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位态度变得异常恭敬的经理引领下,几人穿过新月饭店奢华而静谧的回廊,来到了一处更为私密、装潢极尽雅致的包厢区域。推开一扇沉重的、雕琢着繁复花纹的红木门,包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包厢空间宽敞,古玩玉器陈设恰到好处,透着低调的奢华。正对着门的紫檀木雕花主位上,端坐着一位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紫色缂丝旗袍的老太太。她面容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皱纹并不算多,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透着历经岁月沉淀的精明与威严。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姿态雍容,不怒自威。正是九门霍家的当家,霍仙姑。
在她身侧,站着一位年轻姑娘。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改良旗袍,眉眼灵动娇俏,带着少女特有的鲜活与好奇,正悄悄地打量着进来的几人。正是霍仙姑的孙女,霍秀秀。
霍仙姑的目光如同实质,首先落在了为首的张韵棠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随即,她的视线又扫过张韵棠身后,那个即便收敛了气息,依旧如青松冷玉般引人注目的张起灵。当她的目光在张起灵和张韵棠脸上来回逡巡时,捻动佛珠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那双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混杂着惊疑与回忆的困惑。
“这位姑娘,还有这位先生……”霍仙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老身瞧着,二位……很是眼熟。不知可否告知姓名来历?”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无数人,但这一对年轻人身上那种迥异于常人的、仿佛游离于时光之外的清冷与古老气质,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张韵棠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既无被审视的局促,也无攀附的热情,只是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在包厢内响起:“姓名不过代号,不足挂齿。霍当家的,久仰。”她直接回避了身份的问题,态度不卑不亢。
霍仙姑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但她毕竟是历经风浪的人物,见对方不愿透露,也不再追问,只是将这份疑虑压在了心底。她目光转向张韵棠身边的吴邪,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审视,有比较,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怼?
“吴家的?”她淡淡问道。
吴邪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回答:“是,晚辈吴邪。”
霍仙姑微微颔首,不再看他,而是对张韵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请坐。”她指的是自己左手边的一个空位,那是仅次于主位的尊位。
然而,张韵棠却并未依言坐下,她目光扫过包厢的布局,最后落在霍仙姑右手边,一个看似不起眼,但位置颇为微妙,恰好能俯瞰下方拍卖大厅全景的座位上。她转向吴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引:“吴邪,你坐那里。”她指的,正是那个座位。
吴邪一愣,虽然不解,但对张韵棠的判断有着本能的信任,依言走了过去,在那张铺着软垫的黄花梨木椅上坐了下来。霍秀秀好奇地眨眨眼,看看奶奶,又看看吴邪,似乎也觉得这安排有些奇怪。解雨臣站在一旁,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霍仙姑看到张韵棠的安排,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却没有出言阻止。
吴邪坐下后,心中记挂着正事,直接看向霍仙姑,开门见山:“霍婆婆,是您想要我手中的样式雷图纸?”
霍仙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眼皮都没抬:“是又如何?”
“晚辈想知道,您要这图,所为何事?这图又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吴邪追问,语气带着急切。
霍仙姑放下茶杯,目光终于落在吴邪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年轻人,想知道答案,可以。不过,得按我的规矩来。”她指了指吴邪坐着的椅子,“你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坐到今天拍卖会结束,准确地说,坐到下午四点半。只要你能安安稳稳坐到最后,你想知道什么,老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邪心中疑惑更甚,坐在这里?就这么简单?他下意识地看向解雨臣。
解雨臣接收到他的目光,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吴邪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凝重:“你知不知道你坐的是什么位置?”
吴邪茫然摇头。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解释道:“这是‘点天灯’的位置!”
“点天灯?”吴邪还是不明白。
这次,是霍仙姑冷笑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看来吴老狗没教过你新月饭店的规矩。简单说,你坐在这里,就代表你今天替我这个买家‘点天灯’!无论今天这场拍卖会,最后一件压轴藏品叫到什么价格,你,点天灯的人,都必须替我买下!这叫‘包场’!”
吴邪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白了。无论叫到什么价格都必须买下?!新月饭店的拍卖品,动辄千万甚至上亿,他哪里负担得起?!
霍仙姑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如果,你点爆了天灯,却负担不起最后的成交价……按照规矩,点灯之人,至少要留下一根手指,作为代价。”她的语气平淡,却让吴邪如坠冰窟。
一根手指!吴邪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猛地看向张韵棠,眼中带着惊慌和询问。
张韵棠依旧站在那里,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她迎着吴邪的目光,只淡淡说了三个字:“放心坐。”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仿佛这足以让寻常人崩溃的“点天灯”规矩,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儿戏。吴邪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又看了看她身后沉默如山、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皱眉的张起灵,狂跳的心脏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他咬了咬牙,重新坐稳了身体。事到如今,只能选择相信他们。
霍仙姑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拍卖会很快开始。下方的拍卖大厅座无虚席,竞价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而包厢内,气氛却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吴邪如坐针毡,每一次落槌声都像敲在他的心脏上。王胖子更是紧张得满头大汗,不停地搓着手,嘴里念念有词,计算着不断攀升的价格,脸色越来越白。
终于,压轴拍品登场——那是一尊造型古朴、透着神秘气息的鬼玺!现场的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竞价异常激烈,价格如同坐了火箭般飙升!
最终,槌音落定!
“成交!恭喜这位先生,以一亿元的价格,竞得这件鬼玺!”拍卖师的声音带着激动。
一……一亿?!吴邪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王胖子更是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喃喃道:“完……完了……胖爷我这身神膘卖了也不值这个零头啊……”
吴邪脸色惨白,猛地抓住旁边王胖子的胳膊,声音带着颤抖:“胖…胖子……我们……我们要是现在跑……会不会给棠棠姐造成很大的困难?”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会不会连累张韵棠。
他这话声音虽然压得低,但在寂静的包厢内,以及对于楼下某些听力极佳的人来说,却清晰可闻。
楼下拍卖台侧后方,一位穿着干练套装、气质清冷、戴着耳麦的年轻女子——声声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她眼神一凛,立刻通过耳麦低声指令:“二楼‘点天灯’包厢,有人想坏规矩。棍仔,上去‘请’人。”
几乎是同时,霍仙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冷哼一声,对着空气般吩咐道:“时间快到了,既然坐不稳,那就帮他们一把。棍仔,把人给我‘请’下去!”
她话音一落,包厢门被猛地推开,几个穿着新月饭店制服、面色冷峻、手持特制棍棒的大汉冲了进来,径直朝着吴邪和王胖子扑去!显然,霍仙姑口中的“请下去”,绝非好意!
“我操!”王胖子怪叫一声,想要反抗,却被两个棍仔死死按住。另一个棍仔则粗暴地去拽吴邪!
吴邪拼命挣扎,眼看就要被拖离座位,扔出包厢!距离四点半,只剩下最后不到十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冷眼旁观的张韵棠,终于动了。她没有去看那些棍仔,也没有去看一脸狠厉的霍仙姑,而是将清冷的目光投向楼下,那个发出指令的声声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骤然安静下来的拍卖大厅:
“闹剧,该结束了。”
她顿了顿,命令道:“去把你们新月饭店,现在能做主的当家人,请过来。”
与此同时,在新月饭店顶层一间极其隐秘、布置古朴的书房内。一个穿着黑色条纹西装,容貌俊雅,气质温润中带着一丝疏离,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时光的男子——张日山,正站在窗边。在张韵棠踏入新月饭店的那一刻,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却又遥远得仿佛隔世的气息。那气息……带着东北张家核心血脉特有的清冷与古老,甚至比他这位本家旁支,还要纯粹、悠久。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并未现身,也未过多关注楼下发生的纷争。直到此刻,张韵棠那清冷而充满威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那股血脉深处的共鸣感骤然强烈!他捻着手中珠串的手指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这个声音……这种命令式的口吻……
楼下,声声慢在听到张韵棠的话,尤其是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威压时,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迅速通过对讲系统汇报。
片刻之后,一阵清脆而沉稳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一位穿着黑色修身长裙,容貌美艳,气质干练凌厉,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女子,在一众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过来。正是新月饭店如今的当家人——尹南风。
尹南风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包厢,在脸色惨白的吴邪和瘫坐在地的王胖子身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了气质卓绝、神色平静的张韵棠身上,眉头微挑,语气带着属于当家人的威严与疏离:“我是尹南风。这位小姐,在我新月饭店闹事,还指名要见我,所为何事?”
张韵棠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物件。那是一个玉镯,材质是最顶级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毫无瑕疵。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玉镯的造型,它并非完整的圆形,而是在一处巧妙地雕琢成了相互衔尾的龙凤形态,工艺精湛绝伦,透着一种古老而尊贵的气息。
她将玉镯托在掌心,递到尹南风面前,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力量:
“这个,你们尹家,可还认?”
尹南风在看到那玉镯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她脸上的从容与威严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看得更仔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是……”
张韵棠的目光却越过尹南风,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落在了顶楼那个书房的方向,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
“张日山,看了这么久,也别躲着了。出来吧。”
包厢内外,一片死寂。
尹南风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玉镯。
而顶楼书房内,张日山在听到“张日山”三个字和那熟悉的召唤语气时,身体猛地一震,脸上温润的表情彻底碎裂,化为了无比的惊骇与……一种仿佛面对血脉源头的敬畏。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他迈步,推开书房门,向着楼下走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中清晰可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当张日山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时,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张韵棠和她身旁沉默的张起灵身上。他快步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对着张韵棠,极其郑重地、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
“大小姐。”
随后,他转向张起灵,同样恭敬地行礼:
“族长。”
整个新月饭店,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