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钢钉,狠狠砸在客厅死寂的空气里。
楚灵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前一秒还带着墨予白的体温,这一刻,却像是骤然吸走了他指尖所有的温度,只剩下金属本身冰冷的触感。
他不是死了吗?
那个叫“阳光”的少年,不是早就被官方认证,死在了福利院那场大火里?不是早就化成一撮灰,成了温晴心头二十多年无法愈合的腐肉吗?
可现在,魏媛,这个摧毁了“天穹”的女人,带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轻描淡写地告诉所有人。
他没有死。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
是温晴。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身体的骨头,直直地朝着地上倒去。
“夫人!”
“阿晴!”
墨文旭和管家同时扑过去,才堪堪在她摔在地板前扶住了她。
温晴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叫魏阳的年轻人,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牙齿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你他妈胡说八道!”墨语嫣第一个炸了,她眼睛通红,指着魏媛的鼻子,“我弟弟早就……”
“早就死了?”魏媛截断她的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像是在欣赏自己最完美的作品,“你们都以为他死了。一场大火,一具烧得看不出模样的尸体,就让你们墨家草草结了案,不是吗?”
她站起身,踩着高跟鞋,慢条斯理地踱到客厅中央。
“我儿子命大,被人从火场里拖了出来,烧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激情,“这些年,他一直跟着我,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们想象不到。直到最近,他才想起来,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魏媛的目光骤然转向温晴,语气瞬间变得悲痛又尖锐。
“温晴,你看看他!你好好看看你的亲生儿子!看看他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拧开了温晴眼泪的阀门。
她挣开墨文旭的搀扶,跌跌撞撞地,一步一步,朝着魏阳走过去。那几步路,她走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碎裂。
“阳阳……我的……阳阳……”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去触摸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个一触即碎的泡影。
一直低着头的魏阳,此刻才缓缓抬起脸。
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怯生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温晴,喉结上下滚动,用一种沙哑又脆弱到极致的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声:
“……妈?”
轰——
这一声“妈”,彻底击溃了温晴。
她一把将那个瘦弱的身体死死地、几乎是嵌进自己骨血里一样抱住。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嘶哑得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来,听得人心都揪成了一团。
墨文旭高大的身躯也禁不住一颤,他抬手想去点一支新的雪茄,但手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落,只能通红着眼,看着那对相拥而泣的母子。
客厅里,只剩下温晴压抑不住的哭声和魏阳断断续续的安抚。
墨予白和墨语嫣站在原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表情各异。
而楚灵,被墨予白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后,像一个被透明玻璃罩隔开的局外人。
他看着那个被温晴紧紧抱住的魏阳,看着他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孺慕与脆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所以,之前的一切算什么?
他被错认,被带回墨家,被季晨算计,九死一生,才刚刚点头答应了墨予白的求婚,戴上这枚象征着“锁一辈子”的戒指……
结果,正主回来了。
一个活生生的、货真价实的墨家小儿子。
那他算什么?
一个恰好填补了空缺的替代品?一个贯穿了所有人阴谋的、可悲又可笑的赝品?
他感到手心里的那只大手,又收紧了些许。
那干燥温热的指腹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用力摩挲,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安抚。
“别怕。”
墨予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而有力。
楚灵抬起头,对上墨予白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从那里面看到了担忧,看到了安抚,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让楚灵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就在这时,魏媛再次开口。
她从随身携带的爱马仕包里,取出一份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空口无凭,你们不信也正常。”她恢复了那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模样,“这里面,是阳阳的出生证明,还有……他后腰上,有一块梅花形状的红色胎记。这一点,温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温晴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魏媛,又看看怀里的魏阳。
是的,她的小儿子,出生时后腰上确实有一块那样的胎记,独一无二。
魏媛看着温晴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她走到魏阳身边,姿态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背,对着墨文旭和温晴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很突然,你们需要时间接受。我们母子俩也不想打扰,只是……阳阳想家了。他想回到自己的家里。”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墨予白冷冷地看着她:“在事情没有百分之百弄清楚之前,我不认为这里有你们的客房。”
“墨总,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媛的脸色沉了下来,“不认你这个弟弟?还是说……”
她的视线刻意地在墨予白和楚灵铐在一起的手上扫过,意有所指地说:“你怕他回来,会碍了某些人的事?”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楚灵。
楚灵只觉得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够了!”墨文旭终于出声,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予白,住口。”
他转向魏媛,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魏女士,还有……孩子,你们先在客房住下。这件事,我们需要时间。”
“爸!”墨予白拧眉。
“这是命令。”墨文旭的语气不容置喙。
魏媛的目的达到了。
她冲着墨予白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然后扶着还在低声“抽泣”的魏阳,在管家的带领下,朝着客房走去。
经过楚灵身边时,魏阳的脚步顿了顿。
他抬起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楚灵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者的怜悯,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冰冷的警告。
然后,他低下头,在与楚灵擦肩而过的瞬间,嘴唇微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