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良娣逃跑的风波,在搜查无果后,渐渐平息。
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犯长久耽搁行程,领队的王衙役逐只是斥责了那日值守的年轻衙役后,此事便算揭过。
但队伍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另一支衙役却看管得更严,尤其是对女犯,夜间休息时甚至用绳索将众人的脚踝松松地串联起来。而其他人,则各怀心思——有人羡慕房良娣的勇气,有人暗笑她的愚蠢,更多的人则是麻木,只顾着在日渐艰苦的路途中保存体力。
至于那位同样出身东宫的李良娣心思如何,她终日低眉顺眼,沉默得如同一个影子,无人可知。
但懂得动歪心思的,显然不止房良娣一个,刘清浅,便是这其中心思最活络,也最不甘的一个。
她是大理寺寺丞刘垣的庶女,刘家因结党营私而被抄家流放。从前在府中,她虽是庶出,但因生得貌美,又懂得察言观色,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如今跌落云端,她比任何人都难以忍受这粗粝的现实。
这一日,队伍在一片河滩旁歇脚。连日的赶路,众人皆是灰头土脸。刘清浅趁着衙役允许女犯们去河边擦洗的工夫,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她撩起清冷的河水,洗净脸上的尘土,用手指理顺纠结的长发,甚至偷偷摘了几朵淡紫色的野花,别在略显松垮的发髻旁。
水中倒影里的女子,虽然消瘦,脸色苍白,但五官依旧精致,尤其是那一双杏眼,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媚意。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有信心。
她的目光越过水面,投向不远处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的萧景珩。
是在这群狼狈的流放犯中,萧景珩显得格格不入。他虽身穿粗衣,但脊背笔直,沉默寡言,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刘清浅早就注意到,衙役们对他很是忌惮,两个校尉几乎对他恭敬有加,让她不得不想起,流放路上人们闲聊中说太子被废的消息。
而他身侧的沈知微,更是得他诸多维护,日子甚至比衙役都好几分。
“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奴婢,凭什么……”刘清浅心中暗忖,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涌了上来。若论姿色,她自认在沈知微之上;若论讨好男人的手段,她更是从小耳濡目染。
萧景珩显然不是普通人物,若能得他青眼,在这流放路上,乃至到了那苦寒的流放地,日子定然会好过许多。
一个念头逐渐她心中渐渐清晰。
傍晚,队伍在一片背风的山坡下扎营休息。
众人拾柴的拾柴,取水的取水,各自忙碌,而他们这边的柴火自然由张家三牛负责(张大牛、二牛、三牛三兄弟的名字)。
刘清浅看准萧景珩提着水囊走向河边,便理了理发鬓,快步跟了上去。
“萧公子。”她声音娇柔,在萧景珩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萧景珩灌水的动作未停,仿佛没有听见。
刘清浅咬了咬唇,又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哀婉与仰慕:“萧公子,我……我见你一人提水辛苦,可否让我帮你?”
萧景珩灌满了水,塞好塞子,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她,那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寒冰,没有丝毫温度。
“不必。”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抬步便欲离开。
“萧公子!”刘清浅心中一急,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脚下却“恰好”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娇呼一声,便向萧景珩的方向倒去。
她计算得很好,这一倒,无论萧景珩是出于礼貌还是本能,都该伸手扶住她。只要有了肢体接触,后面的话就好说了。
然而,萧景珩的反应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在她重心失衡倒下的瞬间,他非但没有伸手,反而以一种近乎本能的迅捷与精准,极快地侧身避让开来,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噗通”一声,刘清浅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河边的草地上,虽然泥土松软,但也摔得她眼冒金星,鬓边那几朵精心别上的野花也散落在地,沾满了泥污。
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
她趴在地上,一时竟忘了起身,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身上摔疼的地方还要难受。萧景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里没有丝毫波动,更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漠然。“刘姑娘,”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自重。”
说完,他再懒得施舍她半分眼神,提着水囊,径直转身离开了河边,背影决绝。
刘清浅趴在原地,望着他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屈辱的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涌了上来。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里。她万万没想到,萧景珩竟如此不留情面!
“哟,这不是刘家小姐吗?怎么趴在地上?这河边的地气可凉,仔细寒气入体,伤了身子。”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破了河边的寂静。
刘清浅猛地抬头,看见章云锦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里也拿着一个水囊,显然是来取水的。章云锦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里满是了然,显然将刚才那出拙劣的戏码尽收眼底。
刘清浅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衣裙上沾染的泥土与草屑,强自镇定道:“不……不劳章嫂嫂费心,不过是脚下不小心滑了一下。”
章云锦走到河边,一边不紧不慢地灌着水,一边慢悠悠地说道:“这路啊,看着平坦,底下说不定哪里就藏着绊脚石。女孩子家,走路还是踏实些好,一步一个脚印,别尽想着走那些歪门邪道的捷径,”她语气平淡,话语里的嘲讽却像细密的针尖,精准地扎在刘清浅的心上,“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徒惹人笑话。”
刘清浅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旋即又变得煞白,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已被对方看得透彻分明,再也无颜待下去,跺了跺脚,也顾不得仪态,转身匆匆跑开了。
章云锦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痴心妄想。”
当刘清浅顶着一头凌乱的发丝,衣裙上还明显沾着未拍干净的泥土草屑,狼狈不堪地回到营地时,不可避免地吸引了许多道各异的目光。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毫不掩饰地露出讥讽的笑容。
沈知微正坐在火堆旁,小口喝着章云锦方才熬好的野菜粥,抬眸看到刘清浅这副模样,她微微怔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刚刚回来、面色如常的萧景珩。
萧景珩将水囊放下,走到火堆旁,很自然地拿起一个干净的碗,也盛了一碗粥,自然的坐在沈知微身边。
沈知微小眼微眯,有些八卦的凑到他身旁,言语揶揄,“殿下,时不时有艳遇阿?”
萧景珩垂眸,舀起一勺粥吹了吹,“你也想有艳遇?”
沈知微张嘴吃了粥,含糊道:“我倒是想阿,可这队伍中最帅的不就在我身哦旁,去那艳遇阿。”
萧景珩嘴角微勾,轻敲了下沈知微的脑袋,“就会贫嘴。”沈知微吐了吐舌头,继续喝着粥。而刘清浅看到这一幕,心中的嫉妒如潮水般涌来。
对比自己的狼狈,沈知微的得意就像脸上被扇了无数个耳光,火辣辣地疼。她灰溜溜地躲到人群边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夜里,刘清浅躺在冰冷的草铺上,辗转难眠。白天的屈辱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萧景珩冰冷的眼神,章云锦讥诮的话语,旁人嘲讽的目光……这一切都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不甘心!
凭什么沈知微就能得到庇护?凭什么她刘清浅就要受这等羞辱?
她悄悄转过头,望向不远处。月光下,萧景珩靠着一棵树闭目养神,沈知微则睡在他不远处,身上盖着章云锦多余的一件外衫。
一个阴暗的念头,如同沼泽里的气泡,慢慢从刘清浅心底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