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圣典仅余三日。
诺拉曼尔的空气中,每一缕风都裹挟着花蜜与清酿的芬芳。精灵们用晨曦的第一捧露水,冲刷着通往王庭圣殿的每一级白石阶梯。
发光的藤蔓被巧手编织成一道道优雅的拱门,在永恒的魔法光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节日的气氛,本该是祥和的。
然而,在这片近乎完美的画卷之下,一抹不祥的阴影,正无声地侵蚀着王国的根基。
生命古树,达斯勒尔,病了。
支撑着整个精灵之国存在的古老世界树,其靠近树冠的繁茂枝叶,不再流淌着生命能量所特有的翠绿光泽。
一种诡异的紫灰色瘴气,正从树皮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那瘴气并非死物,它如活物般缓缓蠕动,所过之处,连光线都变得黯淡。
最初的异变,发生在几名负责修剪枝叶的园丁身上。他们只是无意中触碰到了那些被污染的枝干,性情便在一夜之间扭曲。
往日温和谦逊的精灵,会为了一句无心之言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拔刀相向。
失控正在加速。
越来越多的精灵受到影响,争执与冲突的频率,在短短两天内呈几何级数攀升。在这片受古树庇护了数千年的土地上,这种源于内心的混乱,前所未有。
王庭圣殿的最高露台,缇坦妮娅凭栏而立。
她的目光越过整个王国,落在达斯勒尔树冠上那片不详的紫灰色区域。那片腐败的色彩,是这幅完美画卷上的一块丑陋坏疽,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陛下。”
一个沉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侍女长伊拉拉躬身而立,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巡林卫刚刚传回讯息,又有七名精灵因瘴气影响而情绪失控,已被暂时隔离看护。”
缇坦妮娅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不能再等了。”
“圣典在即,绝不能让任何异常扰乱仪式。”
她转过身,那双蕴含着森林般深邃绿意的眼眸里,闪烁着属于君主的决断。
“伊拉拉,召集我的亲卫。我要亲自去一趟树心。”
伊拉拉的身体微微一滞,随即恭敬地垂下头颅。
“陛下,古树刚刚发生异样,这……是否太过危险?不如……”
“守护达斯勒尔是我的责任,每次圣典前与它沟通更是惯例,再危险我都必须去。”
缇坦妮娅打断了她的话。
“只有我,能安抚它的躁动。”
通往树心的入口,隐藏在圣殿最深处的祈祷室。
那是一扇由活体藤蔓天然交织而成的门扉。
当缇坦妮娅走近,那些藤蔓仿佛拥有生命,无声地向两侧退去,露出一条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螺旋阶梯。
阶梯由古树粗壮的根系天然形成,踩上去坚实而冰冷;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柔光的苔藓,将前路幽幽照亮。
越往下走,空气就越是沉重。
上方那股属于生命的清香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湿润泥土与陈旧腐朽的气息。
四周安静得可怕。
只能听到一行人规律的脚步声,以及亲卫们银色铠甲的甲片,随着步伐发出的、轻微而规律的碰撞声。
伊拉拉紧跟在女皇身后,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眼神却在昏暗中不时扫过周围那些沉默的亲卫,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抵达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这里是达斯勒尔的根系核心。
无数条粗壮如史前巨蟒的树根盘根错节,从四面八方的岩壁与地底汇聚于此,最终在空洞的中央,交织成一个巨大的、仍在微微搏动的“心脏”。
那便是古树的魔力中枢。
“你们在入口处守候。”
缇坦妮娅对伊拉拉和亲卫们下令,然后独自走向那颗搏动的心脏。
这是历代女皇在月光圣典前都必须履行的仪式——与古树建立连接,将自身的魔力注入其中,以弥补古树在维持整个王国生态平衡时的巨大损耗。
往年,这是一种温和而神圣的共鸣。
缇坦妮娅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轻轻贴在了那温热而粗糙的树心之上。
精纯的魔力,如清澈的涓涓细流,从她掌心涌出,顺着树木的纹理,缓缓融入古树的脉络。
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
但很快,缇坦妮娅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不对劲。
魔力的流失速度,完全不对劲。
那不再是温和的给予与接受,而是一种贪婪到近乎野蛮的攫取!
古树不再是温和的伙伴,它变成了一个濒死的、极度干渴的旅人,正疯狂地、不计后果地从她体内抽取着魔力。
她心中顿时警觉,立刻试图切断连接,收回手掌。
可已经晚了。
就在她动念的瞬间,她脚下那些原本静止的根须,毫无征兆地暴起!
地面炸裂开来。
数不清的根系与藤蔓从地面、从墙壁上激射而出,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瞬间将她的四肢、腰腹、乃至脖颈都死死捆住,将她整个身体都禁锢在树心之上。
魔力的流失速度,骤然加快了数十倍!
缇坦妮娅厉声呼唤着亲卫,声音却因魔力的快速抽离而显得有些虚弱。
然而,入口处没有任何回应。
死一般的寂静。
她艰难地扭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看去。
入口的方向,她最精锐的十二名王庭亲卫,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从他们银色铠甲的缝隙中汩汩渗出,染红了脚下古老的树根。
而她最信任的侍女长,伊拉拉,正安静地站在尸体中间。
伊拉拉的手中,正把玩着一柄仍在滴血的秘银匕首。
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微笑,正静静地看着被束缚的自己,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完美的艺术品。
“你……”
缇坦妮娅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
“陛下,您太累了。”
伊拉拉缓步向她走来,高跟的皮靴踩在坚硬的树根上,发出清脆而致命的回响。
“作为精灵的女皇,您为这个王国付出了太多。”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柔和,那么悦耳。
“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背叛。
这个词,在缇坦妮娅混乱的脑海中引爆。
她想不通。
伊拉拉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是她最得力的臂助,是她最贴心的侍从。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个问题。
“没有为什么。”
伊拉拉走到她面前,抬起手,用一方洁白的丝绸手帕,优雅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或者说,为了一个更伟大的诺拉曼尔。”
缇坦妮娅还想再说什么,但更多的藤蔓已经缠上了她的脸。冰冷而粗糙的树皮,即将蒙上她的双眼,剥夺她最后的光明。
就在她的视线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此生最为惊悚的一幕。
伊拉拉的脸,在她的注视下,开始流动。
那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眼角的弧度……一切都在重塑。
骨骼在皮肤下发出细微的声响,肌肉以一种非自然的形态蠕动着。
最终,一张与她自己一般无二的、属于精灵女皇缇坦妮娅的脸,出现在了伊拉拉的身上。
那个“缇坦妮娅”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囚禁的自己,脸上露出了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完美而又冷酷的微笑。
下一刻,黑暗,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