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克兰骑在小白宽阔的脊背上，俯瞰着下方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大地。
扎罗倒在血泊中微弱的哀鸣，小刻和铃昏迷不醒、依偎在一起的脆弱模样，这两幅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交替……
每一次闪回，都让胸腔中那股名为杀意的火焰燃烧得更旺。
他必须确认，这究竟是莱昂一人的疯狂报复，还是……整个家族默许的意志。
这个答案，将决定他接下来要做的一切。
“找到了。”
下方蜿蜒的河道上，一个移动的光点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那是一艘颇为豪华的大型内河船，船身挂满了灯笼，在漆黑的河面上亮着通明的灯火，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船上满是尊贵的乘客。
甲板上，几个值夜的水手和护卫正聚在一起喝酒说笑，声音隐约飘散在风里。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云层之上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们。
“小白，等我的信号。”
克兰轻轻拍了拍巨龙冰凉的脖颈。
小白的目标太过显眼，直接俯冲只会打草惊蛇。
屠戮使团，尤其是这还是一支他名义上的家族的使团，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它带来的外交影响太过恶劣。
他需要说服自己，因此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容置辩的证据。
在那之前，他不能用龙息将这艘船，连同他心中最后一丝疑问一同化为灰烬。
巨龙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庞大的身躯隐没于厚重的云层之中。
下一刻，克兰的身影从龙背上一跃而下，如同一颗被黑暗包裹的陨石，撕开翻涌的云海，笔直地砸向下方那艘船。
失重感与扑面而来的狂风，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恐惧，反而让他体内那因愤怒而沸腾的血液，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冷静。
风声在他的耳边尖啸，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
克兰体表的皮肤之下，一片片细密的黑色鳞甲开始逐渐浮现，迅速取代了他原先的肌肤。
与此同时，后背的衣物被一股蛮横的力量高高撑起，有什么东西正要强行突破束缚。
就在他即将砸入河面的前一刻，伴随着一声血肉与布料被同时撕裂的闷响，一对狰狞的恶魔膜翼猛地从他背后展开！
呼——！
下坠之势戛然而止。
克兰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几乎是贴着冰冷河面无声无息地向前滑翔。
双翼仅仅是轻轻扇动，便带起一股无声的气流，悄然落在了船尾最深沉的阴影之中。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没有惊动甲板上的任何人。
持续投资“镇定”天赋分支的克兰，此时已不再像是一个人类，反倒更像是一个……夜魔。
他的身影彻底与船上的阴影融为一体，每一次突进都精准地卡在护卫巡逻的间隙和视线的死角。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堆满货物的后甲板，来到了位于中心地带的船舱外。
里面传出的，正是他此行的目标——克莱蒙，以及其他几位家族核心成员的谈笑声。
“克莱蒙大人，莱昂那小子私自离队，就这么放着不管，真的好吗？”
一个带着几分忧虑的声音响起，“看他离开的方向……估计是返回卡尔奇斯城了。”
克兰立即在窗边的阴影下停住脚步。
莱昂消失？看来，他们很清楚这一点。
“管他做什么？”克莱蒙不屑地冷哼一声，接着是酒杯重重顿在木桌上的声音。
“谁不知道他跟凯文那个蠢货关系最好？回去想做什么，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年轻人有点血性，不是坏事。”
虽然身为真正的领队，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责备，反而充满了某种幸灾乐祸的快意，“我看他对那俩长毛的小畜生很上心嘛，估计就是冲她们去的。”
“可万一……万一他惹怒了凯尔怎么办？”
先前那人依旧不放心，“那个杂种现在可不好惹，连塔伦大人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
“怕什么！难道现在的结果就很好了？”
克莱蒙的声音猛地拔高，他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上，酒液四溅。
“难道他敢因为一个冲动的莱昂，就和我们整个克兰家族开战吗？再说了，他怎么知道是谁动的手？咱们不是早早就离开卡尔奇斯城了吗？
家族给他一点善意，不过是不想费神罢了！真要撕破脸，就凭他北境那么丁点地方，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克兰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只是那双原本漆黑的眼眸，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
船舱内，克莱蒙似乎是站了起来，踱步到窗边。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河水，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恶毒与贪婪。
“我倒是希望莱昂能成功。如果他运气好，能把那俩小畜生弄死，再狠狠折辱那个野种一番，也算出了口恶气！
要是他运气再好一点，能趁机把那个野种给弄死，那更是大功一件！
到那时，我们回去非但不用背负任何骂名，反而能顺利收回这一切！
包括塔伦的血枫领，干脆也找个时间一起收回算了。雷蒙那小子把握不住，可得咱们这些长辈帮~帮~忙~啊！”
短暂的寂静后，船舱内爆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哄笑。
“哈哈哈哈，克莱蒙大人英明！”
“说得没错！一个被家族抛弃的野种而已，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摆谱，真是不知死活！”
“可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长耳朵可是精灵一族的公主！凯尔好对付，可那群长耳朵的怎么办？
万一她们发疯了，怕是连帝都都保不住咱们！”
“哼！我可不信那群住在林子里的长耳朵，会跑到北境这又干又冷的地方，就为了给一个普通人类讨说法！”
“哈哈！说得也是！那就这么等好戏好了。”
克兰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误会，也从来就没有什么同族的情分。
从始至终，在这些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弃、又可以在需要时随时碾死的“野种”。
而他视若珍宝的家人，在他们口中，是可以被随意折辱、弄残弄死的“宠物”，是可以被随意“品尝”的战利品。
最后一丝名为“血缘”的枷锁，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薇薇安的存在，尚且让他顾及这本就毫无意义的一丝血脉，但他们却亲手将其抛弃了。
克兰睁开眼，眼底的猩红已经变得无比深邃。
他没有再听下去，而是转过身，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
他重新回到船尾的阴影中，抬头望向夜空。
那艘船依旧灯火通明，在黑暗的河面上破浪前行，船上的人还在为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而举杯欢庆。
克兰抬起手，覆着黑鳞的指尖在空中轻轻划过。
云层之上，小白巨大的龙瞳猛地睁开，冰蓝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
“下来吧，小白。”
“一个不留。”
夜空中，庞大的阴影开始脱离云层，以一种无声而优雅的姿态，缓缓降下。
清算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