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槐序提着空保温袋走出病房,房门在身后合拢。
走廊的凉意扑面而来。
他脚步略缓地走向电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袋的提手。
脑海里还回放着秦峪在病房里的一举一动,心里却没有出现往常的那种烦躁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带着一丝了然。
纪槐序发现,自己此刻的心情,不是被欺骗的愤怒,也不是看穿把戏的嘲讽。
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近乎无奈的情绪。
秦峪的故作冷淡,目的似乎并非是为了推开他,而是…一种更别扭的试探。
他走进电梯,看着镜面中自己平静无波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心境正在慢慢转变。
他无法单纯的再把秦峪看作敌人,看作那个他厌恶了许久的死对头。
也无法再逃避。
叮。
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
纪槐序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自己的车子。
既然不能逃避,那就按照之前的想法试试吧。
看看秦峪这份真心,究竟能持续多久。
而他…又能接受多少呢。
——
第二天,纪槐序依旧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手里提着保温袋,里面是秦峪点名要的鱼汤。
纪槐序的表情比昨天更自然了些,少了几分刻意的平淡,多了几分从容。
推开门,秦峪正靠在床头看书。
这次是真的在看,用一只手有些费力地举着一本电影理论相关的书籍。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与纪槐序相遇
不再有昨天的闪躲和刻意冷淡,但也并非热切。
而是一种更真实的、带着些许不确定的平静。
“来了?”
他放下书,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嗯。”
纪槐序应了一声,走过去,将保温袋放下。
他的目光扫过秦峪手上的书,随口问:“在看什么?”
“随便翻翻。”
秦峪将书封面展示给他看,是《电影声音美学》。
“躺着无聊,找点事做。”
他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和一位熟悉的朋友交谈。
纪槐序看了一眼书名,心中微微一动。
这本书恰好是他大学时很喜欢,也曾深入研究过的领域。
他没有点破,只是点了点头,将鱼汤拿了出来。
“今天按你说的,炖了鱼汤。”
“谢谢。”
秦峪接过,这次的动作自然流畅,没有昨天的僵硬和刻意。
他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尝了一口,然后很自然地评价道:
“味道很好,比医院的好喝多了。”
这句带着点家常意味的夸赞,让病房里的气氛松弛下来。
纪槐序这次没有站着,而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出自己的手机,似乎也要处理事情。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充满对抗和试探,反而有种各做各事的、奇异的和谐。
秦峪安静地喝着汤,偶尔会因为手臂不便而动作稍显笨拙,但他不再试图掩饰这种笨拙,也不再因此流露出窘迫。
纪槐序则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眼角的余光却能感受到秦峪那边传来的安稳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室内的宁静。
“请进。”
秦峪扬声道。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得体、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探进头来。
是秦峪的经纪人钱涛。
他手里提着果篮和营养品。
“终于忙完有空来看你了,感觉怎么样?”
他说着话,目光自然地扫过病房,在看到坐在一旁的纪槐序时,明显愣了一下,语气瞬间变得有些意外。
“……纪老师?您也在啊。”
纪槐序抬起头,对着钱涛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钱涛是秦峪团队里的老人,办事稳妥,纪槐序对他并不陌生。
“来了,坐。”
秦峪神情放松了些,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
钱涛走进来,将东西放下,坐在空椅子上,眼神在秦峪和纪槐序之间悄悄逡巡,显然对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感到极其不适应。
在他印象里,这两位爷同处一室,没打起来就算好了,现在这气氛…也太诡异了。
他朝秦峪挤了挤眉,眼神中带着询问。
“纪老师是顺路过来,给我送点吃的。”
秦峪像是看出了钱涛的疑惑,主动解释了一句。
“哦,原来是这样。”
钱涛点头,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精彩了。
顺路?送吃的?给秦峪?
这比火星撞地球还稀奇。
难不成秦峪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表白成功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纪槐序手边的保温袋,又看了看秦峪面前那碗喝了一半的鱼汤,心里直犯嘀咕。
纪槐序将钱涛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并不在意,只是重新将目光放回自己的手机屏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钱涛见纪槐序似乎没有交谈的意思,便转向秦峪,开始汇报工作。
“李导那边让我跟你说一声,调整后的拍摄计划初稿出来了,我发你邮箱了,你有空看看。还有几个代言和采访的邀约,我都按之前的意思先压着了,等伤好了再定……”
秦峪认真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简单交代一两句。
钱涛汇报得差不多了,又关心了几句秦峪的身体,然后像是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状似无意地笑着对纪槐序说:
“纪老师,真是太感谢您了,还特意给秦峪送吃的。医院的饭确实不太合口味,他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这话听着是感谢,实则带着试探。
想弄清楚纪槐序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槐序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钱涛,语气淡然:
“不客气,举手之劳。”
既没承认是特意,也没否认是顺路,将钱涛的试探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秦峪在一旁听着,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随即对钱涛说:
“行了,我这没事了,你也忙你的去吧。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钱涛知道自己再多问也不合适,便识趣地站起身。
“那行,你好好休息,纪老师,我先走了。”
他冲着两人点点头,带着满腹的疑惑和震惊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剩下他们两人。
秦峪看向纪槐序,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仿佛在因为经纪人的唐突而致歉。
纪槐序却只是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站起身。
“汤快凉了,你趁热喝完。我也该回去了,下午录音室还有事。”
他的态度自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既没有因为钱涛的试探而不悦,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额外的情绪。
秦峪看着他,心里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
他宁愿纪槐序会因为这点小插曲表现出一点在意,哪怕是负面的,也好过现在这样完全的平静和无所谓。
“好,谢谢你的鱼汤。”
秦峪低声道。
“嗯。”
纪槐序应了一声,拎起空保温袋,走向门口。
就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明天想吃什么?”
他问得无比自然,仿佛已经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
秦峪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方才那点微妙的失落。
他看着纪槐序清瘦疏离的背影,喉结滚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哑声回答:
“……还想喝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