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城新开了一家格调不俗的火锅店，名叫“锦城捞”。黄铜锅底，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几幅仿古字画，处处透着一股与小镇格格不入的精致。
李娟正用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刚烫熟的毛肚，放进面前的香油碟里滚了一圈，送入口中。新做的美甲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她吃得很慢，很讲究，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还是你懂生活，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吃食堂，或者路边摊的牛肉面。”李娟瞥了一眼对面正在给她调配酱料的张伟，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娇嗔。
张伟笑了笑，将调好的酱料碗推到她面前，手顺势搭在了她的手背上。“那得分跟谁。跟娟儿你在一起，吃什么都得有仪式感。再说，孙镇长今天还夸我了，说我办事机灵，眼力见儿好。以后啊，前途是光明的。”
他靠在椅背上，得意地晃了晃手腕上的新表，言语间充满了体制内“红人”的优越感。
李娟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这才是她想要的男人，懂得人情世故，会来事，有前途。不像沈铭那个木头，除了会说几句“这不合规矩”，还会干什么？一想到沈铭，李娟的嘴角就撇了撇，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幸好分了，真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就在这时，张伟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他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来，以为又是哪个科室的人找他办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当他划开屏幕，看到单位那个名为“青云镇是我家”的微信群里刷屏的消息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我靠！出大事了！】
【沈铭疯了！真的疯了！】
【他刚才一脚踹开了赵副镇长的办公室大门！！！】
【何止啊！我亲眼看见的！他把赵镇长他们的麻将桌都给掀了！满地都是麻将牌！】
【他还指着赵镇长的鼻子骂，说他贪污扶贫款！】
一条条消息像炸弹一样在屏幕上弹出，群里已经彻底炸开了锅，各种惊叹号和震惊的表情包刷满了屏幕。
“怎么了？”李娟看他脸色不对，好奇地凑过头去。
当她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整个人也愣住了。那双刚刚还含情脉脉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
足足过了五秒钟。
“噗嗤——”
李娟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这笑声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哈哈哈哈……他……他竟然去掀了赵平的桌子？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是不是被我甩了，受刺激精神失常了？”
李娟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出来了，引得邻桌的客人都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完全不在意，只觉得这是她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张伟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抹夹杂着轻蔑和幸灾乐祸的冷笑。他把手机往桌上一丢，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还以为多大事。原来是这个傻子在发疯。”他呷了一口茶，一副洞察一切的智者模样，“娟儿，你还真说对了，他这就是自寻死路。”
李娟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好奇地问：“他这么一闹，会怎么样？”
“怎么样？”张伟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问题。“我给你分析分析。第一，踹领导的门，掀领导的桌子，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公然的挑衅，是造反！别说在咱们这种讲究规矩的单位，就是在外面的私企，老板也得让他当场卷铺盖滚蛋。”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他得罪的是谁？是赵平！赵副镇长在市里是有关系的，不然能坐上这个位置？沈铭这么当众打他的脸，赵平能放过他？以后有他好受的，穿小鞋都是最轻的，不把他往死里整才怪。”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伟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他这么一闹，把所有潜在的规矩都破坏了。以后镇里哪个领导还敢用他？谁敢用一个动不动就掀桌子的定时炸弹？他这一下，等于把自己在体制内的路，彻底堵死了。以后，他就是个活的瘟神，谁见谁躲。”
张伟的每一句分析，都让李娟眼中的光芒更盛一分。她看着张伟，满是倾慕。
“你分析得太对了！”李娟用力地点头，语气里充满了庆幸，“我以前就跟他说，在单位里要学会变通，要懂得人情世故，他听吗？他不但不听，还说我俗气！现在好了，他把自己玩死了吧！真是活该！”
她越想越觉得解气，仿佛沈铭的“死亡”，就是对她眼光独到的最好证明。
“我算是看透了，男人光有学历有什么用？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又怎么样？脑子不好使，就是个废物！”李娟拿起筷子，狠狠地戳着碗里的牛肉丸，仿佛那就是沈铭的脑袋，“你看他，在镇上干了八年，还是个小科员。你才来几年？已经是镇长面前的红人，全镇谁不给你几分面子？这，就是差距！”
这番吹捧让张伟很是受用，他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所以说，选择比努力重要。你选择了我，就是选择了光明的前途。”
“那当然！”李娟笑靥如花，主动拿起酒杯，“来，阿伟，我们喝一个。庆祝我脱离苦海，也……也提前祝贺沈铭，喜提失业人员身份！”
两人笑着碰杯，清脆的响声在喧闹的火锅店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娟喝完杯中的饮料，只觉得浑身舒畅，连带着火锅的味道都美妙了许多。她甚至能想象出沈铭接下来的惨状：被全镇通报批评，被开除公职，灰溜溜地卷铺盖回家，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
而她李娟，则挽着前途无量的张伟，风风光光，一步步走向人生巅峰。
想到这里，她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
她笃定，沈铭完了。
这一次，神仙也救不了他。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巨大的优越感和满足感中时，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张伟那个“青云镇是我家”的微信群里，在经过了短暂的刷屏狂欢后，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紧接着，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发送者是镇政府办公室的主任。
消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都别瞎议论了，市纪委的车，已经到楼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