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松开手,后退半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关切又不逾矩,温声问道:“姑娘,没事吧?”他的声音清朗温和,在这尚有些混乱的街角,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那小姐惊魂甫定,胸口仍微微起伏,正欲敛衽郑重答谢,恰在此时,一阵不期然的清风拂过熙攘的街头,它绕过车马,钻过人群间隙,顽皮地、几乎是无意识地掀起了她面上那层薄薄的轻纱一角。
刹那间,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叫卖声、马蹄声、人语声——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世界万籁俱寂。
凌云只觉得呼吸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牢牢定住了。轻纱之下掩藏的,是一张怎样的容颜?
无需笔墨描绘,眉如远山含黛,天然秀美;唇似樱桃初熟,不点而朱;肌肤细腻白皙,宛若上好的羊脂美玉雕琢而成,光洁莹润。
最是那一双眸子,方才受惊时如秋水盈波,潋滟生光,此刻稍稍安定下来,更似两泓深不见底的清潭,幽静而神秘。
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浑然天成的娇柔与一抹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哀愁,偏又清澈得动人心魄,仿佛能直直望进人心里去。
她年纪虽不大,约莫二八年华,却已有了倾国之姿的雏形,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少女不谙世事的纯真与骨子里透出的天生媚态的风华,在此刻悄然绽放,夺人心神。
血气方刚的凌云,纵使两世为人,自诩见惯风浪,心志坚韧,此刻竟也一时失神,看得痴了。他就那样怔怔地站着,忘了言语,忘了礼数,忘了周遭的一切车水马龙,眼中只剩下这张仿佛凝聚了天地灵秀、惊艳了短暂时光的容颜。
场面,顿时陷入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惊艳与不知所措的尴尬寂静。
那小姐显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凌云那直愣愣、毫不掩饰的目光,白玉般的脸颊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如同皑皑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艳丽不可方物。
她羞得连忙低下头,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下意识地想把被风掀起的轻纱重新拢好、掩实,但那纤细如玉的手指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羞窘而有些微慌乱,一时竟未能将纱角理顺。
“咳……”一旁侍立的太史慈见状,刚想开口,说些诸如“我家公子是关切姑娘”之类的话来替自家主公化解这无心的尴尬,却不合时宜地,从他的腹部传来一阵极其清晰、悠长的“咕噜噜”的鸣响——他早起便被凌云拉出来奔波,至今粒米未进,肠胃早已提出了抗议。
这声音在方才那短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几分滑稽的回响。
太史慈那原本英武刚毅的面庞瞬间涨得通红,如同涂了朱砂。饶是他惯经沙场,胆识过人,此刻也只觉得面上滚烫,恨不得脚下立刻裂开一条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躲避这令人窘迫的时刻。
他只能尴尬地抬手,用力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干笑了两声,眼神飘忽,不敢去看自家主公和那位小姐。
“噗嗤……”那原本也惊魂未定的小丫鬟见状,忍不住掩口轻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驱散了方才残留的恐惧气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与两位公子气质迥异的滑稽一幕冲散了不少紧张感。
她机灵地眨了眨眼,目光在自家小姐羞红的脸颊、凌云失神后略显尴尬的表情以及太史慈那副窘态之间转了转。
随即脆生生地提议道:“小姐,两位恩公,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确实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眼看也快到早饭时辰了,奴婢知道前面巷子里有家‘有缘面馆’,他家的阳春面用料扎实,汤清味鲜,味道极好,地方也清净。”
“不如……不如请两位恩公移步过去,用些汤面,稍坐片刻,一来让小姐定定神,二来也聊表我们今日的谢意,可好?”
那蓝衣小姐闻言,微抬螓首,觉得这确实是个打破眼前尴尬、妥善表达谢意的好方法。她抬起依旧带着淡淡红晕的脸颊,那双清澈动魄的美眸怯生生地、带着一丝试探看向凌云,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不知公子可否赏光?”
凌云此刻也终于从那份失神中彻底惊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耳根也不禁有些发热,心中暗责自己孟浪。
他连忙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清澈坦荡,不再带有丝毫唐突,拱手还礼,声音恢复了平稳:“姑娘盛情相邀,却之不恭。方才……是在下失礼了。那……便叨扰姑娘了。”
于是,在小丫鬟的引领下,几人穿过几条依旧热闹但已渐行渐远的街巷,拐入一处相对僻静的小巷。
巷子深处,果然有一家挂着半旧“有缘面馆”布招的小店,门面不大,木质门窗略显岁月痕迹,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灶台上氤氲升腾着白色的蒸汽,带着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
走进店内,寻了张靠里侧的安静桌子坐下。小店老板是个笑容憨厚的中年人,肩搭白巾,热情地过来招呼。
待点完四碗简单的阳春面,并一壶清茶后,气氛稍微自然了些。
那蓝衣小姐端坐在凌云对面,姿态优雅,双手纤指交叠置于膝上,微微垂首,似乎在斟酌言辞,又像是在平复心绪。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诚挚而庄重地看向凌云和太史慈,轻启朱唇,声音依旧柔美,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
“小女子貂蝉,多谢凌公子与这位壮士方才救命大恩。”
“貂蝉?!”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凌云耳边轰然炸响!
他原本刚端起的粗陶茶杯,正要递到唇边润一润有些干涩的喉咙,手猛地一僵,茶水在杯中剧烈晃动,险些泼洒出来,沾湿他的衣襟。
他的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脸上那勉强维持的镇定如同遭遇重击的冰面般寸寸碎裂,被一种极致的、几乎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所取代!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咚咚作响,震得他耳膜发聩!
怎么会是她?!
是那个在史书轶闻、演义话本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王允府上歌姬?是那个在原本历史轨迹中,以身饲虎,以倾城之姿周旋于权奸董卓、猛将吕布之间,凭一己之力撬动时局,倾覆了汉末乱局关键一步的传奇女子貂蝉?!
她此刻……竟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还是以这样一种充满了戏剧性的、最俗套却又最动人的英雄救美的方式相遇?
巨大的信息冲击,伴随着前世零星记忆与今生现实交织的错乱感,让凌云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绝色容颜,试图从中找出与那个传说中“闭月”之貌、胆识过人的奇女子重合的痕迹,一时间竟忘了所有反应,嘴巴微张,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副模样,比刚才在街头因惊艳而看痴了,还要失态得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惑。
太史慈和小丫鬟都诧异地看向突然僵住、神色骤变的凌云,眼中充满了不解与询问。
太史慈更是皱紧了眉头,心中纳闷:不过一个女子的姓名,纵然悦耳些,又何至于让素来沉稳从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公有如此剧烈的、近乎失魂落魄的反应?
貂蝉更是被他这过度的、远超预期的震惊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微微蹙起那对好看的秀眉,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困惑与淡淡的不安。
纤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试探性地、带着几分怯意轻声唤道:“公子?凌公子?您……您怎么了?是……听说过小女子的名字么?”
面馆里,刚刚因热汤面端上而缓和些许的气氛,因凌云这突如其来的、缘由不明的失态,再次变得微妙而诡异起来,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唯有那“貂蝉”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凌云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阵阵,久久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