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林晚和王秀莲就挑着担子出了门。蒸笼压在扁担上,热气顺着缝隙往上冒,林晚走在前头,脚步稳当。王秀莲跟在后头,手扶着担子,眼睛时不时扫一眼路边行人。
镇口的老槐树底下已经有人摆摊了。林晚选了个靠边但不偏的位置,把包袱打开,铺上粗布,算盘、零钱匣子、笔本一样样摆出来。王秀莲把蒸笼一层层码好,揭开盖子,红糖糕的香味立刻散开。
有路过的人闻着味儿停下脚。
“这啥点心?”一个穿蓝布褂的妇女问。
“红糖糕。”林晚笑着应,“刚出锅的,您尝一块?”
她夹起一小块递过去。那女人犹豫一下,接了,咬一口,眼睛一亮:“还真甜。”
“您要一碗不?一毛五一个,两块三碗。”林晚说。
“行,来一碗。”女人掏钱。
第一单成了,王秀莲低头往碗里装糕,手有点抖,但没出错。
陆峥是半道拐过来的。他本来要去供销社换几样农具零件,走到半路,看见前面人多,想着可能是赶集高峰,顺口问了一句:“前面做啥呢?”
“陆家媳妇在卖点心。”路人答。
他脚步一顿,没应声,绕到街对面一家修车铺墙角站着,远远盯着那头。
他看见林晚站在摊前,腰板挺直,说话声音清清楚楚。有人嫌贵,她说:“您尝了再说贵不贵,甜不甜嘴知道。”又夹一块递出去。那人吃了,当场买了一碗。
陆峥抿了下嘴。
他原本以为林晚就是图个新鲜,顶多站一天就喊累。可眼下看,她手脚利索,应对得体,连王秀莲都跟着忙而不乱。
正看着,几个村妇围了过来。
“哟,还敢摆摊?俺们村谁家姑娘干这个?”一人冷笑。
林晚没恼,笑着说:“咋地,吃饭的手艺也能丢人?您要是不信,先尝块糕?”
那女人摆手:“我不吃你东西。我就问,有人订整笼不?别回头卖不出去,剩一堆。”
林晚放下夹子:“三笼起订,九折。我记您名儿地址,送上门。”
人群一静。
“你还送货?”另一人问。
“送。”林晚点头,“咱不光卖吃的,还讲信用。您要是收了糕不满意,第二天退,我退钱。”
“那……能放几天?”有人问。
“加了红糖和碱,密封好了能存三天。”林晚说,“不信您今儿拿一块回去试,明儿不来买,算我白送。”
那几人互相看看。
“我要两笼。”先前质疑的女人突然开口,“孩子爱吃甜的。”
“我也要一笼。”另一个说。
“我家盖房,工人们要吃早点,来三笼。”第三个直接掏钱。
林晚拿出本子,一笔一划记下姓名、队里、门牌。五户当场订了货,其中还有个隔壁村的,赶集路过,一听能送货,也订了一笼。
她接过定金,放进零钱匣子,盖好。
王秀莲在一旁听着,手心出汗,心里却踏实了。她没想到,自家儿媳一张嘴,能把事办成这样。
陆峥在对面看得清楚。他看见林晚记账时眉头都不皱一下,算钱飞快,找零一分不差。有个男人想少给五分,她立刻拦住:“您刚才说要三块,就得三块。少一分,糕不给您。”
那男人脸一红,乖乖补上。
陆峥攥紧了袖口。
他想起刚结婚那会儿,王秀莲天天念叨林晚娇气、不会干活、生不出孩子。他自己也觉得这婚是家里硬塞的,对林晚冷着脸,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可现在呢?
她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不怕吵不怕闹,敢谈价敢收钱,连他都不敢轻易搭话的那些刁钻主顾,她三言两语就拿下订单。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看错了人。
不是她配不上这个家,是他没看清她有多能扛。
太阳升到头顶,早市还没散。林晚的蒸笼空了一层,又添上新蒸的鸡蛋羹。她嗓子没哑,说话依旧清亮。
陆峥没再往前走。
他不想这时候露面。他知道林晚倔,要是看见他在,肯定分心。她现在正闯关,他不能打岔。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重了些。
路上,他想起家里那辆旧自行车。早就坏了,轮子歪,链条松,一直没修。他原打算等闲了再说,现在改了主意。
下午就得修。
以后运货,不能再让她们娘俩挑担子走十里路。
他走得出神,迎面来了个熟人打招呼:“陆峥,不去赶集?”
“去了。”他简短答,“办完事回来。”
“那你没去镇口瞧瞧?你媳妇厉害了,一早上卖出去好几笼糕,还接了订货。”
陆峥嗯了一声,没多说,继续往前走。
那人看他背影,嘀咕:“这人还是闷葫芦。”
陆峥没听见。
他脑子里全是林晚站在摊前的样子——头发扎得整齐,脸上有汗,眼神却亮。她报价格时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楚。有人想赖账,她立刻拦住,一点不让。
他以前总觉得农村女人就该在家做饭带娃,外面的事轮不到她们插手。可林晚不一样。她不是求人施舍,她是凭本事吃饭。
而且吃得比谁都稳。
他越想越清楚。
这女人不是他需要保护的累赘,是能一起过日子的帮手。甚至……是他该抬头看的人。
他走到村口,拐进自家院子,直奔杂物间。
自行车靠在墙角,满是灰。他蹲下,掀开外胎,发现内胎破了个口子。扳手、胶水、打气筒都在架子上,他一件件拿下来,开始修。
工具老旧,拧起来费劲。他手背青筋凸起,一声不吭地干。
王秀莲送完最后一笼订货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没上前,站在院门口看了会儿,转身走了。
林晚还在镇口守摊。她刚蒸好一锅鸡蛋羹,正招呼客人。
“来一碗?新出锅的。”
一个中年男人停下:“多少钱?”
“两毛一碗,加香油葱花。”
“给我来一碗。”
林晚盛好,递过去。男人吃了一口,点头:“嫩,不错。”
她笑了笑,收钱。
太阳照在蒸笼上,热气往上窜。她的额角有汗,伸手抹了一下,继续招呼下一位客人。
远处,一辆修好的自行车停在墙根,轮胎鼓鼓的,链条上了油,反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