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就蹲在废弃小学厨房改的清洗区,一桶一桶往盆里倒水。玻璃瓶堆成小山,她拿起一个刷子开始涮。昨晚她说要守厂,今早五点半就到了,连早饭都没吃。
她正低头刷着,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王秀莲拎着两个大铁桶进来,桶里冒着热气。
“都这个点了,你还自己干?”王秀莲把桶放下,“我叫了几个嫂子来搭把手。”
林晚愣住:“您咋来了?”
“我能不来?”王秀莲挽起袖子,“昨夜你说要守厂,今天我也得来。人多活快,省得你一个人熬。”
林晚还没回过神,张婶和赵家嫂子也进了门,手里都提着盆。
“林晚啊,咱娘说了,今天开工洗瓶,咱们都来帮忙。”张婶笑着说。
林晚心里一热,赶紧接过热水倒进大盆。瓶子泡进去,泡沫翻起来。王秀莲抓起刷子就上手,动作利索,可刷完一个直接放边上,也没冲干净。
林晚连忙拦住:“娘,这得三遍水。先泡去残渣,再刷内壁,最后两遍清水冲透,不然灌装容易坏。”
王秀莲停下:“还有这么多讲究?”
“有。”林晚从布包里拿出一瓶透明液体,倒了一点进盆里,“这是专用清洁剂,去油去污快,还容易冲净。”
她示范了一遍流程:泡、刷、冲、晾。张婶看得仔细,马上跟着做。其他人也学着来。
王秀莲嘴上不说,手上却慢了下来,认真照着步骤走。她一边涮瓶一边念叨:“以前在家洗衣做饭,哪知道开个厂比过日子还精细。”
太阳升到头顶,瓶堆渐渐变矮。洗净的瓶子整整齐齐码在竹席上,滴着水珠。
李婶蹲在角落,趁人不注意,悄悄把五个空瓶塞进自己带来的布袋里,压在衣服底下。
林晚正低头记数,忽听王秀莲一声吼:“李家嫂子!你拿的是啥?”
李婶一哆嗦,手僵在半空。
“这瓶子不是收来的废品?谁捡到归谁!”她强撑着说。
“放屁!”王秀莲抄起墙角扫帚,一步跨过去,“这是我儿媳的厂子,东西一分一厘都是她的!你也配偷?”
李婶慌了,转身就往外跑。王秀莲追出去两丈远,扫帚砸在地上啪啪响。李婶扔下布袋,连滚带爬跑了。
王秀莲喘着气回来,脸通红。林晚赶紧递上毛巾:“您歇会儿,我去烧点红糖水。”
“不用忙。”王秀莲擦着汗,“这些人眼皮子浅,不敲打不行。今儿敢拿瓶子,明儿就敢搬机器。”
林晚端来一碗红糖水,劝她坐下。王秀莲喝了一口,手还在抖。
“您腰是不是又疼了?”林晚看出她坐姿不对。
“老毛病。”王秀莲摆手,“不碍事。昨夜你说要守厂,今天我也得守着这些瓶子。”
林晚鼻子一酸。这话听着耳熟。昨晚陆峥也是这么说的——你不回,我来守。
她轻声说:“您回去歇吧,这儿有我。”
“我不走。”王秀莲盯着流水线上的瓶子,“以前我总觉得女人该在家缝补做饭,现在才明白,你做的不是小买卖,是正经事业。”
她顿了顿:“我儿子娶了你,是他福气。”
林晚没说话,只把手里的笔攥紧了。
王秀莲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明天开始,我每天早上来盯工。谁想浑水摸鱼,先过我这关!”
中午过后,第一批瓶子全部洗净晾干。林晚清点数量,一百七十三个,无一破损。
她翻开账本写:“首日洗瓶完成,效率提升四倍。清洁剂用量节省百分之三十。”
张婶凑过来问:“下一步是不是要灌装了?”
“明早。”林晚合上本子,“蒸煮区还得再清理一遍,灶台今晚就得点火试温。”
“那我明早早点来。”张婶说,“蒸煮这块我熟,我守着火候。”
林晚点头:“行,您负责监火,温度不能低也不能高。”
王秀莲听见了,插话:“我也来。蒸煮要是出问题,前面白忙。”
“您真不用天天来。”林晚劝道。
“我说了算。”王秀莲瞪眼,“你是儿媳妇,我是婆婆,这家里大事小事,我还管不得一个厂?”
林晚笑了:“您管,您说得都对。”
太阳偏西,众人陆续离开。张婶临走前帮她把竹席卷好,顺手带走脏水桶。王秀莲拄着棍子,慢慢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回头:“明早我带鸡蛋来,你别饿着肚子干活。”
林晚应下。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断墙外,才转身继续整理工具。
煤油灯点亮时,厂区安静下来。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灯焰晃了两下。
她把洗净的瓶盖单独装进布袋,又检查了一遍排水沟。陆峥下午修的沟渠通畅,没积水。
正低头写明日计划,门外响起脚步声。
她抬头,以为是王秀莲忘了东西回来拿。可来人影子拉得很长,拄着拐。
是陆峥。
他走进来,看了眼码放整齐的瓶子,又看她写的账本。
“今天没出事?”他问。
“出了。”林晚抬头,“李婶偷瓶,被我婆婆追着打出去了。”
陆峥一愣:“王秀莲?”
“嗯。”林晚嘴角扬起,“她拿着扫帚喊‘敢偷我儿媳的东西’,嗓门全村都听见了。”
陆峥沉默几秒,忽然笑了:“她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林晚合上账本,“你娘现在是我厂头号监督员,明天起准时上班。”
陆峥靠着门框站着,没再说话。但他眼神松了下来,像是卸了层防备。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县城五金店的报价单。发电机零件齐了,周末能装。”
“钱够吗?”林晚问。
“够。”他说,“信用社取的存款。”
林晚心头一跳:“咱家存折的钱?”
“嗯。”陆峥看着她,“你娘都信你,我还能不信?”
林晚没吭声。她低头翻账本,手指划过昨日那行字:“设备落地,生产链第一步完成。”
现在,第二步也稳了。
陆峥看了看表:“九点半了,回去吧。”
“你先走。”她说,“我再核一遍瓶数。”
“你非得在这儿守?”
“我想守。”林晚抬头,“这是我选的地方,我得盯住。”
陆峥没再劝。他走到门口,又停住:“有事敲墙,三下。”
“知道。”林晚点头。
他走了。脚步声远去,厂区重归寂静。
林晚蹲在竹席边,一个个数瓶。一百七十三个,全在。
她写下最后一行:“洗瓶首日,零破损,零丢失。婆婆,真香。”
笔尖顿住,她抬头看向门口。
那里曾是陆峥离开的身影,如今却映出王秀莲拄棍回头的模样。
她低头一笑,继续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