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握拳,退一万步讲,郭妡就算不死,也该闹得江川郡公府不得安宁才是!
怎么会这样呢?凭什么是这样呢?!
洪仓宗满目的恨意。
他哪想到裴玄止敢这般肆意妄为,五品的官,说拿就敢拿。
他不服极了,恨声道:“本官就算输这一回又如何,假的就是假的!你们如何审都是假的!本官迟早有平反翻身的那日,本官要你们不得好死!”
他半张脸肿着,口齿不甚清晰。
但郭妡听得清楚,望着那双刀子似的眼,绽出个嘲弄的笑。
“天呐,世上竟还有如此天真的人,你四十六岁爬到五品,是因为祖上十八代的坟头都冒着青烟吧。可惜,你祖宗们保不了你这条命。”
洪仓宗闻言,双目一凝,似意识到什么,瞬间爆发一声怒斥:“你说什么?!贱人!你想做什么!”
“我劝你省些力气,毕竟你骂我,我也不疼。”
郭妡换了只手撑脸,轻轻摇了摇头,“如今川州已是战时,刺史统兵的军令就是川州唯一的真理。你们在背后攒着劲儿,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能如何?你好歹是个读书人,不如你说说,各朝各代都靠什么立国么?”
兵,立国要兵,造反要兵,镇压叛乱要兵。
恰好,每州不管府兵有多少,作战统兵权都只在刺史手上。
洪仓宗抓紧栅栏,被想明白的这瞬间的恐惧淹没。
他闭了嘴,郭妡就自己回答:“靠兵权呀,有兵,上至太祖可立国,那刺史拿回属于他的权力不是轻而易举?你们这些阴沟里的手段,在绝对的实力跟前,根本不值一提,这就叫一力降十会。
世子剿匪前你们没拦住他,就该知道自己的命运。可笑你竟还喝得下茶,也好,省得死后再惦记。”
郭妡说罢起身,回头看洪仓宗时,目光再无丝毫温度。
“战时,通敌者立诛,你觉得你还能活到受审的时候?呵,你不说为谁办事,不说为何害我,都没关系。只盼你来世擦亮眼睛,不要再招惹我。”
她提步出去。
耳边是忽然爆出的,声嘶力竭的叫骂。
郭妡并不在意,上辈子,网络上那些眼红的咒骂,不比这几句“贱人、娼妇、不得好死”什么的有创意。
多少人写几百字小作文放评论区骂她呢,她不照样风生水起。
至于她问洪仓宗的问题,她确实没那么着急知道。
左不过就是那几人,还要先排除赵王。
毕竟周云芝说,裴玄止是赵王的伴读,裴玄止的亲姨母是赵王的亲舅母。
有这些关系在,摆明裴玄止就是赵王一党。
赵王蠢出升天才迫害自己心腹。
如此范围就缩的很小。
但再小,也不是她如今能拉下马的。
一个百年基业却不拥兵的郡公府,在川州百姓眼中就已是通天的存在。
世代镇守南疆坐拥八万兵马的国公,以及皇帝的亲生儿子,又是怎样的存在?
郭妡是很有耐心的猎手,深谙一口吃不出一个胖子的道理。
顶天的权贵们,她一介蝼蚁,不到长安,不触皇权,根本动不了他们的根基。
出了大牢,郭妡看向门外守着的侍卫,淡漠道:“去吧。”
侍卫的身份是皇家御赐,人却是裴玄止从战场带回的亲信,纯纯的裴府自己人,脏活累活全不拒绝。
他们恭敬朝郭妡抱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大步跨入大牢。
郭妡则自顾上了马车,与朱家商队汇合,朝禹县而去。
她没直接回张家村,而是先找了禹县县令谭斯。
此人寒门出身,今年才二十三岁。
十八岁时考明经科,中殿试第三名,当时就扬名天下。
可惜大弘科举只有状元,没有榜眼和探花的说法,否则也是个风度翩翩的探花郎。
他高中后,因朝中无人,没能留在长安,直接下放到禹县做县丞,两年前才升任县令。
也许是出身不高,所以做人很圆滑变通,也十分亲民。
听闻郭妡来了,谭斯和妻子舒言真一起亲自相迎。
有礼有节的将郭妡请到县衙后的官舍里,叫人奉了最好的茶。
从前,郭妡就是禹县财政的财神爷。
现在又多了一重郡公府世子宠妾的身份。
寒门出身的两人,正需要门路和人脉,如此更亲热了。
郭妡对两人也秉持充分的尊重。
这四五年间,谭斯给张家村行了不少方便,她不是个没良心的。
“谭明府,舒娘子,我今日来不为别的,不过是本着你我昔日交情,先来给你们透个底。裴刺史如今在剿匪前线,已有十足进展,此事虽暂时与禹县不相干,但有线报,川州境内许多官吏都和匪盗及异族有勾结。若事情查实,可能会闹上朝堂,引镇南军下场。咱们禹县有三个匪窝,趁事情闹大前,能招安几个是几个吧,若是失败,就尽快多招募些乡勇,随时做好支援的准备,先将自己撇清再说。”
这话其实很掏心掏肺了。
迅速行动何止能撇清自己,还能献媚于刺史,实在是赤裸裸的抬举和提点。
谭斯和舒娘子对视一眼,忙起身朝郭妡抱拳作揖。
“多谢郭娘子提醒,我这就去准备。”
郭妡站起身回礼,“谭明府不必客气,你与夫人对我家多有照顾,往后村里也还得仰赖你们,我自然盼你们平安顺遂。”
“都是应该的。”谭斯谦虚着。
说话间,衙役匆匆来报。
刺史府下发文书,川州司马洪仓宗、川州录事参军邱显意勾结奇番土司及聚水寨、鸿阳山等山匪,意图叛乱,在狱中畏罪自尽。
谭斯眼眸一震,都已经明确提到奇番土司,他便信郭妡说的八九不离十,如今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郭妡垂着眼,对这个消息没有任何反应。
十名死士都潜伏在相应官吏府中,这份文书下发各处,谁庆幸劫后余生,谁就会被带到裴玄止跟前去。
若没有这样的人,那就真是洪仓宗和邱显意,死了正好。
“谭明府,我回乡看过父母便要回世子身边,恰好张家村一河之隔的藏风寨,与村里恩怨纠葛多年,见了我倒不至于立刻就杀,你若想招安,我可陪你一道去看看。”郭妡抛出个橄榄枝。
谭斯也不是个傻的,不动声色看郭妡一眼,见她神色自如,他便收回目光,当即决断。
“大善!我这就收拾行装,带人随郭娘子一道回乡!”
招安土匪,没有去一次就能成功的,哪怕郭妡有门道,就算做戏也要多轮谈判,多半要在张家村附近住个几日。
舒娘子亦是笑着感谢,没有犹豫,直接进屋给丈夫收拾衣裳。
两人如此上道,郭妡十分满意。
这回拉了谭斯入伙,由谭斯带着禹县衙役陪同,一来安心。
万一藏风寨的匪真有二心,有衙役在,安全能得到一些保障。
二来掩人耳目。
即便真以朝廷的名义招安了藏风寨,也能尽量将她摘出去。
否则裴玄止和县主会对她重新产生好奇和怀疑。
她宁愿让出这份功劳,将该藏的藏起来。
至于藏风寨真出岔子,郭妡也有几套预案,最差的结果她也想到了,保全自己,自然有法子。
但事情没到最后那一步,她不愿那样想。
毕竟合作这么多年,藏风寨着实算很有原则的一伙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