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妡懒得搭理他，这一遭过后，皇帝就要亲自过问了。
从掖庭局吃空饷，到盘剥克扣宫人，再到新一轮的潜规则，沾边的谁都逃不掉。
果然，皇帝雷霆震怒，下午宣掖庭局两位掖庭令和两位掖庭丞到元宸殿问话。
殿里坐着帝后和贵妃，一旁侯着四位内侍省主官，和两位主管纠察宫中不法之事的内寺伯。
掖庭局四人进去就跪着回话。
皇帝蹙着眉，“义宁乡君，你早知宫中名籍有问题？”
问罢就觉得这问题太废话，重新道：“你既知有问题，何不直言？”
郭妡做无可奈何的样子，苦笑一声。
“请陛下息怒，妾身只看名籍不与真人核对，没法子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对是错，更没法确定涉案面有多广，只能出此下策一试。”
“你可知你这一试，皇家脸面都差点试没了？”
皇帝听过戴胜转述全程，对郭妡脑子清醒，反应迅速，及时稳定局势是满意的。
但生气也还生气，她居然承认利用皇帝，这不是把他当猴耍吗？
郭妡直接俯身下拜，认错态度良好，却闭上嘴不再惹皇帝。
将后背完全交给皇后和郑贵妃。
高皇后配合的天衣无缝，温声劝慰。
“陛下，她也是一片赤忱，只想为陛下肃清宫中贪腐之风，虽然有些胆大妄为，但胜在为人实诚，并不欺瞒陛下，也不油嘴滑舌推脱责任。妾看来，义宁乡君可是真正的贤能忠顺之人。”
郑贵妃也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
这不是提前帮她儿子肃清宫闱奸猾之辈么！
查出来的赃款，保住的银钱，未来都是她儿子的！
于是跟着劝。
“妾也觉得，义宁乡君这敢想敢做，敢做又敢当的模样，还挺招人喜欢。”
皇帝听两人口径一致，愣了下，左右瞧了瞧。
郑贵妃攀着皇帝的手臂扯了扯。
“陛下，如今不是纠缠细枝末节的时候，郭乡君若不用这种方式揭出来，只怕底下还要层层庇护，横加阻拦，甚至要杀人灭口，根本呈不到御前来！这么多宫人，这么多年过去，谁知多少银钱被贪墨，一定要彻查才是呀！”
郑贵妃眉眼一锁，嗓子一捏，皇帝的脑子就跟着跑。
高皇后适时瞪她一眼，似对她这狐媚的样子很看不上。
这一眼被皇帝捕捉到，心底那点疑虑骤然散去。
高皇后与郑贵妃不和多年，却至少是个不偏不倚的好嫡母，对他膝下这些孩子都不错。
他怎会因为两句话，以及这阵子皇后出于帮他稳定朝纲的劝谏，就怀疑她们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勾结？
皇帝叹口气，“罢了，义宁乡君先起来，只是这般行事下不为例，往后宫中之事你向皇后直谏，若事关重大皇后也拿不准，便来找朕。”
郭妡谢恩起身，其他人还跪着呢。
比起郭妡敢冒死设局揭露贪腐，剩下那三个就是平庸到愚蠢。
皇帝连气都懒得和他们生，直接无视。
高皇后顺势道：“陛下说到这里，妾也正有事想向陛下请旨，陛下也知道妾身的昭阳宫令还有两日出宫养老，妾想将这重任委以义宁乡君。”
这事不必特意告诉皇帝，女官体系是皇后全权管理的。
但这时候过个明路，一来是对皇帝的尊重，用他内侍省的人，征求他的意见。
二来也是隐晦的保一保郭妡，彻底堵住皇帝回过头觉得不舒服，又来找麻烦的路。
皇帝挥挥手，“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郑贵妃也道：“皇后此时说这不着边的做什么，请陛下赶快下旨彻查吧。”
说着，又扯了下皇帝的手臂。
于是从上回严刑拷打下没被打死，关押在诏狱的上一任掖庭局宦官开始重审。
再到奚官局和内侍省主官，全都受到波及。
这回，上头可找不到人遮掩了，所有的阴暗都要浮出水面。
但郭妡一个外来的刚上任的，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直接就是一个深藏功与名。
以袖手旁观的姿态，瞧着众人快将内侍省的各项卷宗翻烂。
这热火朝天的时刻，宋王回京。
沈楷一万个不想沈斐立功。
但他也没想到，撺掇撺掇，甚至不惜叫君元度去吹耳边风，给沈斐派这烂差，沈斐却真将事办得不错。
眼下回京，定要封赏，想起这事心里就不爽。
他瞧了眼埋头写方案的郭妡，“你主意多，你说说，孤要怎么按住沈斐。”
自那日沈楷带一群纨绔到务本坊宅子，又带她去见过不少武将后。
她和他之间，终于撇开裴玄止的影响。
他信她为他心动，将她当做彻彻底底的自己人。
尤其她不借助他的势力，独自在内侍省闹出大动静，又全身而退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
他似乎越来越喜欢和她商量这些阴谋诡计，全然没有顾忌。
郭妡心底浅笑，费尽心思，终于走到这一步。
她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摇头。
“他也是陛下的皇子，大弘的亲王，一味打压恐怕压不住。如今陛下虽仍旧最疼爱殿下，但总有一股若即若离之感，恐怕对殿下的慈父之心早不如从前纯粹，因此才想捧起宋王，故意叫殿下焦头烂额。”
沈楷被她的直白说得一愣。
他早意识到，也许那天命祥瑞，在父皇心底并非好事。
就像上次，父皇要将妡儿赐给他，却立马推翻想法，他明晃晃察觉到父皇对他有顾虑。
可天命就是天命，父皇心底也是信的，这才纠结，这才一时一个样子。
他嗤笑，“二十五年来，父皇只孤一个皇子，如今倒想起那杂种。”
都是皇子，都是皇帝正经嫔妃所出，不得不说这句骂得挺难听。
却让郭妡生出不少灵感，只是都不能与沈楷讲。
她状似沉吟良久，才道：“殿下不如釜底抽薪。”
沈楷没太明白，“怎么个抽法？”
“叫宋王去就藩，让他远离长安。”
郭妡浅笑，接着道：“也可封他个都督，将他弄出京城去。”
沈楷顿时眼前一亮。
可不是？
都督这官职，少说也是从三品，大州还是从二品，不亏待沈斐，却再难见到沈斐。
从此，皇帝还是只有他一个皇子。
他也能得个疼爱手足的名声。
沈楷朗笑，将郭妡一顿夸，当即去找幕僚商议，怎么把宋王弄出长安城。
郭妡则将整改方案第二步详细内容编完。
这一步，给襄阳侯府贺兰家卖个好。
也给皇帝省省银子，给皇后弄些好名声，一举数得，皆大欢喜。
至于逼疯“老实人”的事情，先让沈楷去折腾，让他亲手磨一把捅他自己的剑。
不过，有一句话他说错了，掖庭宫那良家子，已经确认有孕，彤史记录也对得上。
如今还压着消息，只等胎像稳固。
这个孩子只要落地，必定就是另一个皇子。
沈楷永远不会是唯一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