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州?”崇安公主蹙眉。
“岭州都督容巡曾是韦家的门生,韦家败落时果断明哲保身,淡出权力中心多年,即便韦夫人生下宋王,也没听说有什么来往,如今着实不好界定究竟是谁的人。”
岭州太远,与中原相隔几千里,中间崇山峻岭,大江大河无数。
加上气候湿热难熬,人烟稀少,瘴气比西南还重。
是大弘犯了重罪的官吏最佳流放目的地之一。
那块地方,真是无人问津,那里的官吏也容易被人忽略。
税粮藏到那里去,确实比藏到别处更掩人耳目。
可同为都督,容巡怎么可能为程义礼销赃?
且若真只是两人合谋,那么,在郊州事变后,容巡就不可能扣着那些税粮袖手旁观。
这种种都表明,他们身后千真万确还有大鱼。
牵扯进去两个都督,关于这条大鱼的嫌疑对象,又能再排除几个人。
崇安公主心底隐约有个名字。
但如今,若无真凭实据,那个名字,她便提都不能再提了。
“目前来讲,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粮食有下落,长风,粮价多少?”
郭妡开口打断他们的思绪,直奔主题。
现在的任长风,已不是刺杀赵王时的鲁莽,即便心底恨意滔天,也能学着隐藏了。
他平静道:“要价五十文一斗。”
“这不是趁火打劫么!”
崇安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厉声呵斥。
丰宁年间,粮价在十五文左右一斗浮动,最高时也不过十八文。
不管岭州的粮食是不是税粮。
岭州粮商在此时狮子大开口,为小利而忘大义,视郊州百姓性命如无物,其心实在可诛!
崇安公主握紧圈椅的指骨泛白,满面怒容。
然而她的愤怒还未被激到顶点。
帐外,亲卫急急求见。
入了帐,二话不说,将宇文承则拟的名单呈上。
崇安公主一目十行看完,直接冷笑一声摔在地上。
原想叫亲卫将驸马传来,可只要想起那蠢货,便立马觉得面目可憎。
他独自拟定的名单里,皆是赵王一系官吏!
崇安公主指骨似要破出皮肉般隆起。
她冒着洪水带镇南军入郊州,冒着被皇帝问责的风险,迅速稳定郊州局势,为的是给赵王做嫁衣吗?
可上至皇帝,下至宇文氏这一家人,都恨不得趴在她身上吸干她、吸干高家最后一滴血。
崇安公主瞥着地上摊开的奏表,满眼寒霜。
是,宇文承则的前途,是她一力堵死的!
因为这蠢货拎不清。
他是高家的女婿,却想着投郑家的营帐,还美其名,他在调和两族关系。
可笑,究竟是为宇文家的富贵,还是为她?
而两族关系,不是父皇和郑贵妃亲手所毁么?
在王府,在东宫,在宫中,父皇何曾有一刻当郑贵妃是妾?
郑贵妃何曾有一刻敬重过主母?
就连她的婚姻,也是郑贵妃吹的枕边风,吹得父皇一意孤行,尚了偏向郑贵妃的中书令之子。
她的好父亲,不遗余力地恶心她,恶心高家。
偏偏那老天,还如此瞎眼!
“送出去。”
崇安公主想起那箴言,沉默闭上眼。
那亲卫也不敢多言,捡起奏表退出去。
而郭妡,亦朝任长风挥了下手,要他先离开。
等帐里只剩崇安公主的几个亲信,气氛沉凝,郭妡才道:“殿下,我有两条路,不知殿下愿不愿意选一选。”
崇安公主抬眼看她,见她面容严肃,不似玩笑。
不知怎的,脸上的怒容一瞬间消散不少,克制道:“什么路?”
“其一,我认得擅长伪造笔迹和印信的高手,自郊州发往长安的信件,殿下想在里头写什么就是什么。至于驸马,就靠殿下自己管束了。”
这阵子,郭妡已瞧明白这对夫妻的关系。
不由感叹,即便尊贵如皇朝嫡长公主,也有诸般无奈。
这驸马与崇安公主成婚近十载,依旧剃头担子一头热。
口口声声为公主好,为大家好,却从不知公主要的究竟是什么。
走到同处一城却不愿相见,似乎仍旧不知道缘由。
甚至可能都未察觉到公主心中对他的怨和怒。
郭妡轻轻摇摇头,见公主似乎不考虑这个提议,便道:“其二,殿下不必等回京再为小人请封,就现在吧,修书与皇后娘娘和左卫大将军,再向陛下上表。小人不必公主努力,乡君便好。
朝廷恩封到位,小人就以乡君身份,奉公主之命游说西南诸部,使各部土司联名奏表朝廷,要求停止屠戮村寨,平息西南暴乱。再使百姓因横征暴敛而民怨沸腾,逼迫陛下将奇番之患交由镇南军处置。”
崇安公主怔了下,飞快思考着,“你是想?”
“既然赵王要趁所谓天命所归,截郊州的果,殿下无力保住,那咱们也不能吃亏,不如直接去抢他的咯,再顺带帮他‘扬名’,这就是互相换家。”
郭妡咧嘴而笑。
崇安公主也笑开,“换家?这词倒是稀奇。”
虽然稀奇,却听得懂,唯独有些犹豫,“只是你有把握吗?”
郭妡扬眉,似笑非笑看着崇安公主。
“事到如今,公主还不信我?”
“自然是信你的,我这就去办!”崇安公主眼底阴霾一扫。
郭妡却道:“不过,我离开郊州后,无论做什么,殿下都不要怀疑,我自有我的道理。殿下要相信,我能依靠和倚仗的只有殿下,绝不会背叛殿下。而殿下只需一力安抚郊州百姓,清除郊州叛乱,剩余的,我会为殿下办好。”
崇安公主凝眸,继而扬唇,“好!”
有什么不敢信的呢?
郭妡她,确实给了很多,也确实有她的所求。
无论是想和裴玄止长相厮守,还是其他目的,都没关系。
诚如她所说,她目前能依靠和倚仗的只有自己和镇南军。
即便自己似乎越来越不能与赵王匹敌。
可一无所有的她,都没放弃不是么?
女人在这世上何其难啊,所有的尊贵和荣耀都是这个世界给她们的假象。
拼了命去搏的前程,几个男人,云淡风轻的,翻手便已掠夺。
呵,那就再拼一回。
让他们也试试,倒在黎明之前的滋味吧。
崇安公主朝念心招手,勾唇道:“要郊州百姓问问天,赵王既是天命储贰,为何不怜天下百姓,不为郊州略尽绵力?再叫其他州府百姓问问,为何赵王在西南道,祥瑞和箴言便出在西南,而不是别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