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牛二金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会跑到北京陶然亭去服毒?在远山镇工作四年半,汪鹏程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向县信访局一打听,才知道是荷山村人。赴京上访的原因更是令人啼笑皆非——他跑到县银行,张口就要十个亿贷款,说是要把荷山区域的矿山全盘收购,由他牛二金一人经营。银行工作人员见他衣衫褴褛、语无伦次,直接把他轰了出去。牛二金不服,便决定到北京采取极端手段,逼银行就范。
汪鹏程正要打电话给负责荷山片区的党委委员宋建斌,县委骆副书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刚想开口说一句“骆书记好”,电话那头已是劈头盖脸的训斥:“汪鹏程,你们那儿怎么回事?一个人跑到北京上访,你们居然毫不知情?还他妈的跑到陶然亭吃老鼠药跳河!你知道这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吗?你们的稳控工作是怎么做的?!”
“骆书记,我、我……”汪鹏程想解释,却被打断。
“别我我我的!还好人没事,什么也别说了——你,亲自去北京,把牛二金接回来!立刻!马上!”骆副书记暴怒的声音撞击着汪鹏程的耳膜,嗡嗡作响。
汪鹏程一股火直冲脑门,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一个县委副书记之口:“骆书记,要是这种不可理喻的人都要我去北京接,远山镇五万老百姓会怎么想?他们有样学样,都跑去北京上访怎么办?”
“我不管!我以县委名义命令你,去北京接人!”
“我不去!”汪鹏程已顾不得后果,声音如雷。
“你不去?我撤了你!”
“你无权撤我!我没有错!”汪鹏程那股来自向阳县玉溪乡的倔劲也上来了。
“好!汪鹏程,你目无组织,等着瞧!”骆副书记狠狠撂了电话。
汪鹏程愣在办公室,心头一阵发凉。他实在难以想象,向阳县要是由这样一批人领导,今后的治理会走向何方?
正生着闷气,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北京的区号。汪鹏程心头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颤着手接起电话。
“你好,你是哪里?”
“是向阳县远山镇的汪鹏程书记吗?我是原南市驻京办的曾火金!”
“请问有什么事?”汪鹏程估计,八成和牛二金有关。
“你们镇的牛二金现在在北京某青医院,现在有两件事要你们处理。第一,迅速打十五万到医院账户,这是他的体检费、诊疗费和洗胃费。”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向原南市信访局核实,我是原南市驻京办副主任。不信的话,也可以把钱打到市信访局账户,由他们处理。”
汪鹏程如遭五雷轰顶。远山镇平时省吃俭用,牛二金这一闹,就要掏出去十五万!
“稍后我会把医院账户和市信访局账户发短信给你,请你们马上办理!否则后果自负。还有一件事……”曾火金继续说道。
“还有什么事?”汪鹏程觉得头都快炸了。
“牛二金这次属于在敏感地区采取极端方式非访。要想迅速摆平,规矩你懂的——一个人五万,我们驻京办来操作。钱,让你来接牛二金的人带来。就这样!”曾火金语气不容商量,说完就挂了电话。
汪鹏程立刻叫来镇长王海洋、镇党委副书记陈林峰,以及挂点荷山村的党委委员宋建斌一起商议。
分管政法和信访维稳的陈林峰说:“书记,事到如今,这医疗费十五万和摆平费五万,恐怕非出不可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还发展什么经济?出几个赴京非访的,远山镇政府就得破产!”汪鹏程仰天长叹。
“书记,没办法啊!我相信这种畸形的信访处理方式迟早会变,但现在我们只能服从。牛二金这事不摆平,远山镇接下来的换届,大家都得完……”镇长王海洋苦着脸劝道,
“书记,想开点,认栽吧。您提拔在即,早点离开远山也好,不能因为这事受影响。”陈林峰继续劝。
几人正说着,县委书记刘解元的电话打了进来。汪鹏程心头一紧,预感又一场暴风雨将至。谁知接起电话,那头的语气却出奇地平和。
“汪鹏程,我知道这是个突发事件,怪不得你。北京方面反馈,这个牛二金可能有精神疾病倾向。你们尽快派人去北京把他接回来。有必要的话,联系公安和司法部门协助。接回来之后,给他做个精神鉴定。”刘解元第一次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汪鹏程说话。
听他这么说,汪鹏程心头的气顺了些,也暖了一些。
“好的,书记,我这就安排人去北京。”
安排镇财务将钱打到北京某青医院后,汪鹏程指示宋建斌赴京接回牛二金,并嘱咐他带上银行卡,到北京后提取五万元现金联系曾火金。
……
三天后,宋建斌接回了牛二金。
他是个老实人,没有直接把牛二金送去做精神鉴定,而是将他送回荷山村,并安排了四个人轮流看守。
汪鹏程特意去了一趟牛二金家。见到本人,他几乎不敢相信这竟是个有精神分裂倾向的人。牛二金中等身材,二十八岁,相貌颇为出众。若不是一身破衣烂衫,倒像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交谈之中,他口齿清晰,只是谈到创业致富时,整个人就激动起来,大谈他那“十个亿改造荷山村”的宏伟梦想。
牛二金与老母亲相依为命。汪鹏程让宋建斌支开他,悄悄和牛母聊了几句。牛母抹着泪说:“我这孩子,从小聪明,七岁时发了一场高烧,之后性情就变了。好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特别孝顺;不好的时候,就拿我出气……唉,整天做梦发财,又没那个本事。你看,二十八了,媳妇也讨不上,这可咋办呀?他这次去北京闹,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啊!”说着连连作揖。
“您老人家最了解他,我们一块想想办法,看怎么让他踏实下来?”汪鹏程搀着她。
“办法……办法倒也不是没有。我看他就是心火太旺,要是……要是能有个媳妇,说不定心就定了。可他又赚不到钱,就我们这家徒四壁的,哪个姑娘愿意跟他啊!”牛母边说边抹眼泪。
离开牛二金家,汪鹏程和宋建斌商量:“牛二金长得不差,手脚也利索。我在想,能不能给他在矿山找个活儿,发挥他口才好的特长——只要不让他守炸药库就行。有了工作,月月有收入,心也许就定了。等工作稳定下来,再想办法给他说门亲事,娶了媳妇,说不定就彻底安心了。”
宋建斌也觉得有道理。
一周后,宋建斌为牛二金在一家矿山找了个负责监督装货的岗位,牛二金高高兴兴上班去了。
又过了三个月,宋建斌千方百计为他说了一门亲,是水溪口村的一个姑娘。他悄悄带姑娘去矿山,姑娘远远看了牛二金一眼,就相中了。
阳春三月,牛二金家大摆喜宴。他满面春风,领着新媳妇向媒人宋建斌磕头谢恩。
新婚之夜,新娘好奇地问牛二金:“二金,听说你胆大包天,还去北京叫什么亭的地方跳河?你不怕死啊?”
“我的宝贝,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往外说!”牛二金故作神秘。
“快说呀,死鬼!”新娘娇嗔道。
牛二金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
“那包老鼠药是假的,就是普通糖果,我用老鼠药的包装纸包的。我吃了几颗,趴在河边栏杆上,看到有巡逻警察过来,就假装跳河——警察一下子就把我按住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