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侯爷扭过头,不理人,布芙怕他真哭了,不再逗他。
“这个?纸翻花啊,你也没见过?这么玩的……”
布芙开始展示,吴涯看的一愣一愣的,他没玩过,这也太神奇了,怎么从来没见过,难道是京城刚有的新玩意?
吴涯不愧是京城大纨绔,一上手就玩明白了,左翻右翻,不亦乐乎。
非要用银子买一个,布芙不卖,那是二狼和夫人的。
吴涯又扭过头,阴阳怪气道:
“还想让我叫大哥,有这么做人家大哥的?一个纸翻花都不卖。”
布芙服了,答应送他一个,不过得走的时候再给他,因为二狼喜欢,让它多戴一会儿。
在吴涯的推荐下,二人来到了京城最大的银楼,琳琅阁。
琳琅阁。
上下一共四层,楼层越高,货品越精。
布芙嘱咐门口侍候车马的小厮,千万看住了二狼的翻花,别丢了,否则马闹脾气,哄不好。
一进门就给人一种这里东西很贵的感觉,布芙暗叹不愧叫个琳琅阁,货品琳琅满目,看的她眼花缭乱。
在吴小侯爷的纨绔威名下,店掌柜亲自接待布芙,推荐了三个档次的小儿配饰,做工精良,每一件在普通百姓家都能作传家宝。
布芙选了一款金镶玉的长命锁,一面刻着“长命富贵”,一面雕着麒麟送子,很是精美,布芙很满意。
快到吃晚饭的时辰了,布芙与吴涯道别,送了他一个翻花,默认了以后她和他是可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各回各家。
一人一马溜达回镇北侯府,一到府门口,布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细一看,门口多了一块下马石。
这块下马石,和布芙心里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她原以为,下马石,无非就是大户人家门口那种石墩子,为了上下马方便,凿出两阶踏步,平平无奇的一块石头罢了。
实则不然,那是块青白石雕成的碑,石料厚重,雕工更是精细讲究。
底座竟似两面战鼓相托,鼓面纹路清晰可辨,碑身之上,赫然刻着皇帝御笔亲书八个大字:
“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笔力遒劲,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布芙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踏入府中。
一进院门便觉气氛不同寻常,府里似乎重新打扫过,廊下仆从屏声静气,却个个脊背挺得笔直。
那气氛中,有一股子压在心头的沉重感,里面还藏着不容亵渎的骄傲,还有一股子伤怀弥漫在其中,里面裹着滚烫的自豪。
布芙不再翻墙越脊,稳重的走着脚下每一步。
温柔在静静地等着她,见到布芙迎了两步,微笑开口:“阿布,你同我去一趟祠堂。”
“哦,好,给,纸翻花,下午买的,送给夫人。”
布芙把纸翻花塞给温柔,放慢脚步,耐着性子,随着温柔的速度缓步前行。
陆家祠堂。
香烟缭绕,烛火通明。
陆文铮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直直的跪在祠堂正中,面对一墙的祖宗牌位,不知在想什么。
那背影坚韧而孤寂,一身铁骨百炼成钢,跪在那里,就像跪着一座山,可架海擎天。
听到布芙的脚步声,轻声道:“进来,行礼。”
今天是皇上赐下马石的大日子,陆家祭祖很正常。
但,祭祖都是男人的事情,重要的日子,女子即便祭拜,也只能在祠堂门口行个礼。
况且,布芙不是陆家人。
布芙犹豫了,转头看向温柔,想寻个答案。
温柔轻推她一下,柔声道:
“夫君拿你当弟弟,自家人,今日祭祖,你给列祖列宗上柱香,才全了礼数。”
自家人?拿我当弟弟?
布芙一听,二话不说,在门外正衣冠,理仪容,撩袍迈进祠堂,朝着一面墙的牌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陆家先烈在上,请受晚辈布芙三拜。”
磕完头,恭敬的上了三炷香,然后就老老实实的陪着陆文铮跪着。
布芙辨认着最低一层牌位上的字,写着:
“故长兄陆公讳文朝之灵位,故长嫂陆母王氏之灵位”;
“故二兄陆公讳文景之灵位,故二嫂陆母杨氏之灵位”;
“故三兄陆公讳文泰之灵位”;
……
“故七兄陆公讳文常之灵位”。
七个哥哥,七个牌位!
再看第二层:
“故显考陆公讳嬴之灵位,故显妣陆母陈氏之灵位”;
……
“故四叔考陆公讳梵之灵位,故四叔妣陆母景氏之灵位”;
“故姑母陆氏讳晚晴之灵位。”
陆帅父辈一共四个兄弟,这一辈的灵位还有一位陆帅的姑姑,女子死后能进母族祠堂,也是特例,必是个有故事的女子。
再往上,角度原因,就看不清了。
布芙此刻心头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一股暖流自心口蔓延,流向四肢百骸。
她将脊背挺得更直,膝盖碾在冰凉的地砖上,仿佛唯有这般寸寸不屈的姿态,才能承载对陆家满门忠烈的敬意。
心像是被温阳裹住,暖得发烫,却又似堵着团棉花,闷得人鼻头发酸。
她何德何能,竟能踏入陆家祠堂祭拜陆家先祖?
又何其有幸,得陆帅视作家人,予她这份沉甸甸的认可。
双眼莫名其妙蒙上一层雾气,布芙死死攥紧拳,强忍着不让这团雾气化成水,滴出来就丢人了。
祠堂庭院内,温柔静静地望着祠堂内的两人,望向祠堂内悬挂的几个匾额:
“精忠报国”;
“允文允武”;
“枝繁叶茂”。
视线锁定“枝繁叶茂”,手掌轻轻拂过小腹,轻叹一口气,转瞬又挂上了笑容。
“相公,阿布,吃饭了。”
高门府邸,都有专门吃饭的膳厅,镇北侯府很少启用。
偌大的府邸,就两个主子,男主子还长年驻守边关,不着家,温柔的三餐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
陆文铮回来之后,自然随着媳妇的习惯,即便布芙来了,也没拿她当个客人,所以,三人一直都在关雎院用饭。
今天日子特殊,是镇北侯府光宗耀祖的一天。
自此后,朝中百官,路过镇北侯府门前,都要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这是皇上赐予的无上荣光,值得庆贺。
膳厅里,陆文铮夫妇和布芙三人一桌,陆问他们几个贴身护卫、暗卫和管家一桌,温柔的贴身丫鬟和几个婆子一桌,剩下十几桌都是普通奴仆。
这顿饭算是陆家家宴,没有一个外人。
这顿饭,陆文铮喝多了。
这顿饭,布芙累够呛。
温柔的笑容里带了一丝愁绪,有两次刚一失神,就被布芙给逗乐了。
又是展示翻花,又是和陆问吵架让她评理的,布芙要是诚心逗一个人笑,那这人肯定招架不住。
次日,太傅府。
太傅府的门房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耳聋眼花,腿脚还不利索。
布芙不耐烦等他慢悠悠开门,直接翻墙进院。
二狼被扔在门口,它也不耐烦,气的蹄子直刨地,它都想好了,一会儿等门开了,它就直奔那棵李子树,把能够得着的全吃了,它才不去马厩和太傅府那些蠢马呆一起。
布芙趴在墙头往院里翻,落地的短瞬过程中,两枚暗器夹着劲风向布芙袭来。
先到的那枚被她踢飞出去,后到的那枚,角度刁钻,实在躲不过去,辨认出飞过来的不是利器,干脆伸手接下。
布芙在空中旋了两个圈才稳稳落地,一瞧手里抓着的是枚象棋子,再一看院子里,原本她下棋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老者,正和项太傅对弈。
项太傅瞥了一眼布芙:“有门不走,你翻什么墙?”
那位老者也瞥了一眼布芙:“忠勇伯,身手不错!”
不用多想了,那两枚棋子是这位老者扔的。
布芙走到两个老头跟前,还了手里那枚“车”,项太傅哼了一声,很是嫌弃。
“这是吴老将军,定南侯他爹。
哎,这怎么还少一个子呢,吴老头,你藏哪去了?”
原来是吴老将军,布芙听陆文铮提起过他,说他的骨气让人敬佩。
她踹折的拐杖好像就是吴老将军送给项太傅的。
“我能藏哪去,刚打那丫头了,扔了两个,还有一个让她踢飞了,院外呢。
你,还瞅啥,还不快去把那棋子找回来。”
“晚辈布芙,拜见吴老将军,晚辈这就去。”
布芙乖乖的再次翻墙,很快找到那枚飞出去的棋子,又迅速的翻回来交差。
两个老头杀的昏天黑地,布芙沦落到伺候局的,给俩老头端茶倒水,赶蚊子。
刚学会下棋,正是上瘾的时候,看着别人下,心里痒的像猫抓。
布芙的嘴开始不消停:
“吃他,吃他马!”
“哎呀,走这不行吗?”
“完喽,要被将死了。”
……
光说不过瘾,还动手挪棋子,美其名曰帮忙。
项太傅:“上一边呆着去,就你那臭棋篓子,刚学会两天,还给人家支招?观棋不语真君子。”
抢过蝇甩子,把她赶走了。
吴老将军补充道:“落子无悔大丈夫。”
这话听着是说给项太傅听的,难道项太傅还悔棋?
布芙不服,梗着脖子犟嘴:“见死不救是小人!”
“嘿,你个丫头片子,还顶嘴!《棋经》你背下了?罚抄呢?拿来我看。”
布芙心里一紧,糟了个糕,昨晚忘背了。
还好,罚抄能蒙混过关,从怀里掏出一厚叠纸,恭恭敬敬递给项太傅。
两老头有点玩累了,正好歇一下。
项太傅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查看布芙的罚抄,翻了没几页神色就变了,问:
“这都是你自己抄的?”
布芙低头不语,她知道,项太傅看出了破绽,她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