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太傅和吴老将军,一个是当世大儒,一个是南山军老元帅,两个老头此刻对着还没满月、哼哼唧唧的狗崽子,显出了十足的窘迫与笨拙。
刚刚还大嗓门训布芙的项太傅,小心翼翼的,指尖悬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弯着腰,蹙着眉头,罕见的在吴老将军面前拽上了文词:
“这,肤发未丰,骨软如绵,元气未充,贸然触碰,恐惊了其先天之气啊。”
“说的个啥?”吴老将军嫌弃的怼了一句。
吴老将军虎背熊腰,此刻却因紧张,缩手缩脚地蹲成了一个大马猴。
他那双能硬钢野猪的大手,此刻局促地在衣袍上蹭了又蹭,似乎怕自己掌心的老茧刮疼了那粉嫩嫩的小东西。
伸出一根手指,谨慎的,一点点的,极其缓慢地朝小狗的头顶探去,可就在即将触到的瞬间,又像被火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来。
对着项太傅压低嗓门粗声道:“老项头,你学问大,你来说说,这小玩意儿,它、它能不能被我这大粗手指头碰坏了?”
两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就这样围着两只毫无威胁的狗崽,一个谨慎地分析着气血理论,一个担心着自己粗糙的手掌,又是欢喜,又是无措。
大孙女送了他一个小玩意养,好啊,真好。
那襁褓本就是布芙的一件外衣,这一路被两个狗崽子糟蹋的不成样子。
布芙不打算再穿了,干脆一撕两半,裹了一个,塞给项太傅,又裹了一个,塞给吴老将军。
“拿走,拿走,哪有那么矫情,喂羊奶,别养死了。
我从东兀捡的,一直养了这么多天都没事,你们两个老头要是养死了,那啥也不说了,绝交!”
两个老头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狗崽子,松了怕掉下去,紧了又怕勒到小狗崽,紧张的都不会动弹了。
“路上可还顺利?没受伤吧?”
“东兀那边都还好?没出啥岔子吧?”
敷衍的各自关心了一句,然后就不搭理她了,一门心思的关心怀里的小狗崽。
看她那活蹦乱跳的样,肯定没伤着,她只要没伤到,什么顺不顺利,出不出岔子,无所谓。
两个老头默契的抱着狗崽子走了,一个说去找儿媳妇给狗缝个窝,一个说回家找管家赶紧寻个有奶的羊。
留下一脸懵的布芙,咋的,有狗崽子就不稀罕她了呗,切,我还不稀罕你们两个破老头呢,老子回家吃饭去!
这一路,风餐露宿,疲惫不堪,布芙想吃碗热乎乎的面,再痛痛快快睡一大觉,醒来再管其他的。
一进府门,徐有财高兴坏了,逮着布芙问长问短,赶紧去安排厨房煮面。
知道布芙一路都顺利后,就开始吐槽。
那日陈侃被吴涯送到忠勇伯府后,徐有财就懵圈了。
二当家怎就来了京城?二当家怎就累成这样?二当家为啥是羽林卫送回来的?还特意强调是忠勇伯的意思,好生照看。
待陈侃睡了两天两夜,饿醒了之后,徐有财才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陈侃第一次进京,歇够了,缓过劲,就开始白天逛京城,晚上回忠勇伯府,和几十号残兵喝酒侃大山。
因为这七十号残兵里,有一半是薅云峰的土匪,他们都叫他二哥。
乌木长川嫌弃这个客人天天和府里的小厮、亲卫喝酒,闹得慌。
有一天,特别不客气的跟陈侃说,要喝酒自己喝,莫要带上府里的兵,坏规矩,万一喝酒给布芙惹了祸事,他赔不起。
陈侃觉得眼前这小屁孩说的有道理,是他欠考虑了,这是京城,的确要思虑多一些。
但他可是刀刃岭的大当家,当老大说了算都习惯了,突然被一个小屁孩给教训了,自然面子上过不去。
故意逗长川,也给自己找个台阶,说只要乌木长川管他叫二舅,他就不喝酒了。
乌木长川嫌弃陈侃一身的土匪气,嗓门大,饭量大,脾气也大,不想叫他二舅。
陈侃说,按辈分,必须叫,因为布芙管他叫二哥,那他就是二舅,徐有财作证。
徐有财点点头,确有其事。
乌木长川快气死了,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到处认小弟不说,还到处认哥。
二舅,排行第二,也就是说,最少还有个大舅。
一个非让叫二舅,一个非不叫,一大一小,天天掰扯这事。
一个犟,另一个更犟,犟着犟着,两人就斗上了,斗着斗着,两人斗的就有点上头。
徐有财那几天都快愁死了,因为这爷俩斗的有点废府里东西。
小的天天一门心思想让大的出丑,大的江湖里见过大风浪,小孩的把戏他瞥一眼就知道咋回事,天天见招拆招。
打又打不过,斗又斗不过,小的气的蹦高哇哇叫。
大的乐的哈哈大笑,本计划要回刀刃岭的,就因为这小屁孩,又多留了几日。
厨房把面做好了,摆在了膳厅的餐桌上。
一只青花缠枝莲纹大海碗,热气蒸腾,浅琥珀色的汤底清亮见底,微微泛着油光。
一枚煎得焦边酥脆的鸡蛋卧在中央,蛋黄颤巍巍的,将破未破。
后厨知道布芙有忌口,特意没放葱,两颗翠绿菜心,一小撮赭红的肉糜臊子,恰到好处地点缀在蛋与面之间,焦香与面香纠缠,直往鼻尖里钻。
布芙只看一眼,就感觉更饿了,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不行了,必须、马上、立刻吃到嘴,丁点都等不得。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岂料椅子忽然四分五裂散了架,布芙没防备,狼狈的在屁股着地之前,弹跳起来。
“咋回事?”
徐有财愁的直捏眉心,无奈道:
“这又是二当家和长川少爷斗法呢,估摸着是长川少爷干的事。”
“啊?你刚才说他俩斗法,就这么个斗法?设机关坑人啊?”
整了半天,自己无辜中了那二位设的机关,甥舅斗法,殃及池鱼,她就是那池鱼。
“是啊,要不我怎么说他俩斗法废府里东西呢。”
徐有财很委屈,他劝了,劝不动,只要他拦着不让嚯嚯东西,那二位就往他胸脯上拍银票。
“长川人呢?”布芙想训儿子了。
“这个时辰,长川该下学了,二当家应是去接他下学了。”
“啊?他俩不是斗的不可开交吗?咋听着相处的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