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大井山屯口的草叶上还凝着未干的露水,江荣廷已点齐了巡防营的弟兄——两排队伍站得齐整,快枪斜挎在肩头,枪托上还沾着点晨雾的潮气。张黑子领着十几个保险队的弟兄候在路边,手里拎着两个鼓囊囊的粗布袋子,见江荣廷过来,赶紧迎上去。
“江管带,这是屯里老少爷们的心意!”张黑子把布袋子往前递,粗糙的手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些憨,“这些吃的您带着路上垫肚子。俺们这保险队,往后在这地界讨生活,还得靠您多照应着点。”
江荣廷接过袋子,转手递给身后的马翔,随即拍了拍张黑子的肩,语气沉了些:“你这队人,护着乡邻是好事,但终究是散兵游勇,没个正经编制——真遇上事了,连个靠山都没有。不如考虑接受招安,编入巡防营,往后也是吃朝廷粮、穿官服的正经官军,不比现在强?”
张黑子眼睛倏地亮了,猛地攥住江荣廷的胳膊:“招安?江管带,您没哄俺吧?俺早就想过这事,可没人能替俺们递句话啊!要是真能编入巡防营,俺们弟兄再也不用怕人背后叫‘土匪’了!”
“别急,这事我做不了主。”江荣廷摆摆手,指尖叩了叩马鞍,“得请示舒淇副都统。等我去宁古塔公干,找机会跟他提一嘴,有信了就立刻派人给你捎过来。”
“哎!多谢江管带!”张黑子笑得嘴都合不拢,又往后喊了声,“弟兄们,给江管带送送!”
江荣廷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冲张黑子拱了拱手,声音裹在晨雾里:“等着消息。”说罢挥手往前指:“回营!”马队踏着露水出发,蹄声轻缓,渐渐消失在屯口的树林后头,张黑子还站在原地望着。
傍晚时分,江荣廷刚回到碾子沟会房,卸下沾着尘土的披风,马翔就掀帘进来,声音压得低:“管带,彼得罗夫在堂屋等着,神色挺急的,说有要紧事。”
江荣廷皱了皱眉,手指敲了敲桌角——俄兵失踪的事刚了结,这俄国人又来做什么?“让他进来。”
片刻后,彼得罗夫一掀门帘就满脸堆笑,蓝眼睛转了转,搓着手凑到案前:“江,好久不见!听说你前些天收拾了扰事的山匪,真是好本事!”
江荣廷坐在案前翻着账册,头也没抬,语气淡得很:“彼得,别绕圈子,找我有事?”
彼得罗夫收了笑,往门外瞥了眼,压低声音凑得更近:“我来买粮——大批量的粮,要送到前线去。”
“碾子沟就有粮行,宁古塔还有分号,你直接去买就是。”江荣廷翻过一页账册,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不行不行!”彼得罗夫连忙摆手,语气都急了,“我要的不是几十石,是一千五百石!而且是给前线补粮,粮行没这么大的量,只有你这儿能凑齐。”
江荣廷终于抬头,放下账册,指尖敲了敲桌面:“一千五百石?你倒真敢开口。我这儿是有,不过这价格,你未必能接受。”
彼得罗夫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有就好!价格好说!江,咱们是朋友,你给个实在价,别坑我。”
“现在市面价,最低也要四两银子一石。”江荣廷端起茶碗,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末。
“太贵了!”彼得罗夫立刻叫起来,手比划着,“江,你这是宰我!上次买粮才三两二,咱们是朋友,不能这么算!”
江荣廷放下茶碗,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勾了勾嘴角:“现在这粮食一天一个价,不如这样——粮我给你,你用枪弹跟我换,咋样?”
彼得罗夫愣了愣,随即拍了下大腿:“可以!就按上次的规矩来,成不?”
“成。”江荣廷靠在椅背上,语气带了点冷意,“要不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就冲你们俄国人扶持白熊那伙匪帮的事,我真想把价格抬一倍,黑你们一笔。”
彼得罗夫脸上的笑僵了僵,连忙凑近,声音压得更低:“江,白熊那伙不是普通匪帮,是铁道守备队暗地里扶持的,手里拿的都是守备队的新枪,你可得小心点,别跟他们硬碰硬。”
江荣廷挑了挑眉,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沿,语气里没半分在意:“小心?我这次去大井山剿匪,刚生擒的就是他,这会儿人还关在宁古塔的大牢里呢。”
“什么?你抓了他?”彼得罗夫眼睛一瞪,声音都拔高了些,又赶紧捂住嘴,“江,事情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铁道守备队那边要是知道了,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找你麻烦!”
江荣廷摆了摆手,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语气转淡:“罢不罢甘休是他们的事,我这儿管不着。眼下先把粮和枪弹的事敲定——你刚才说,明天一早就送枪弹来?”
彼得罗夫愣了愣,见他不愿多提,也不敢再纠缠,连忙点头:“对对!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过来,你可得把粮准备好,别误了前线的事。”
“放心。”江荣廷冲门外喊了声“马翔”,等他进来,吩咐道,“去告诉李玉堂,连夜备好一千五百石粮,明日俄国人来换,仔细核对枪弹数量,别出岔子。”
马翔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彼得罗夫见事办妥,又寒暄了几句“江真是可靠的朋友”,便匆匆离开。
他刚走,刘绍辰就从侧屋出来,凑到案边,声音压得极低:“管带,俄国人突然要这么多粮,莫不是要跟小鬼子在边境动手?”
“肯定是。”江荣廷拿起账册,指尖划过上面的数字,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我听说俄国人在南边让小日本打得够呛,这是要补粮备着再打。他们俩在东北抢地盘,狗咬狗罢了,随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