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给乡下的祖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新建的五层综合楼,终于在林逸的天天催促下,主体结构全部完工,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在半山腰。
工人们正在进行内部的装修和复杂的线路铺设,电钻的“滋滋”声和敲击的“当当”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交响乐。
周墨背着手,像个监工的老地主,在工地上溜溜达达,心情相当不错。
这段时间,他过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自从鲁班老爷子被现代数控机床颠覆三观,转而爆发出惊人的创造力,整个工程进度简直是一日千里。
林逸那个技术宅虽然嘴巴毒,天天催命一样催进度,但他提供的各种材料学数据和力学模型,确实让这栋楼的安全系数直接拉满。
就连方文中那个古板的老教授,也彻底融入了团队,天天拉着朱允炆,试图从这位活化石嘴里,抠出更多关于明初制度的细节,两人时常为了一个历史名词的准确翻译争得面红耳赤。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周墨甚至已经开始美滋滋地规划,等楼建好了,二楼搞个物理化学实验室,三楼搞个图书资料馆,四楼当宿舍,五楼……五楼整个露天观星台?让古代大佬们感受一下宇宙的浩瀚。
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他哼着小曲,踱步走进一楼一个面积超大的空旷房间。
这里,将来就是帝王们的主要上课地点,一个跨越时空的总教室。
墙壁上,电工师傅刚刚排好了线路,一排排预留的插座和网络接口整齐地排列着,像士兵的队列。
周墨强迫症犯了,顺手拿起一个还没固定的插座面板,准备看看背后的接线是否规范,线头的颜色有没有搞错。
这可是给皇帝们用的,要是漏电电到个嬴政李世民的,他周墨有几条命够赔的?
他嘟囔着,将那块白色的塑料面板翻了过来。
也就在他将面板翻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所有动作,连同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面板背后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比米粒还要小,通体漆黑,完美地融入了塑料外壳结构阴影中的……小黑点。
如果不是因为夕阳的余晖,恰好从某个刁钻的角度透过窗户射入,让这个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小黑点,反射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绝对非自然的金属光泽,他根本不可能发现它。
周墨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停止了跳动。
汗毛倒竖。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
他没有声张,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用一种检查工艺的眼神,盯着那个小黑点看了零点五秒。
然后,他缓缓地,将插座面板原封不动地按回了墙上的预留孔里,“咔哒”一声轻响,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转过身,继续在房间里巡视,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个微笑,冲着不远处的工头招了招手,大声讨论着天花板的吊顶到底是用轻钢龙骨还是木龙骨。
“老王啊,这个吊顶材料得用好的,防火的!安全第一嘛!”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中气更足了一些。
但他的后背,已经被一层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
他想起前几天,那个被他从墙角抠出来的摄像头。
他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他以为对方吃了瘪,至少会收敛一段时间。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拔掉了那颗“钉子”。
现在看来,原来,是换了更高级的。
他们,一直都在!
自己恐怕早就被一个神秘的现代组织给盯上了,而且对方的科技水平,高到他无法想象。
既然自己被盯上了,那皇帝们穿越过来的秘密……肯定也早就暴露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有人找上门?
没有FbI破门,没有快递上门,甚至连个查水表的都没有。
他们在等什么?
他们在观察什么?
自己其实并不是不想很更厉害的人或者组织甚至是官方合作,只是怕失去话语权,彻底沦为一个媒介工具。
他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这帮皇帝负责。
一瞬间,周墨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被放在玻璃箱里的实验样本。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连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都可能被数据化,呈现在某个神秘指挥中心的巨大屏幕上。
他在明,敌在暗。
他强撑着和工头聊完了吊顶,又关心了一下水电的走向,这才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出了新楼。
院墙之外,那片原本看起来静谧祥和的树林,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变成了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他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那片黑暗中,正有一架冰冷的、涂满伪装迷彩的望远镜,精准地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脚步平稳地回到了自己的老宅。
朱允炆正在书房里帮他整理打印出来的《基础算术入门详解》,鲁班则坐在一旁,对着一块木头雕刻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
周墨关上门,反锁。
这个动作,让朱允炆和鲁班都抬起了头。
他们看到了周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周哥?”朱允炆站起身,关切地问道。
周墨没说话,他走到桌边,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我们被监控了,无处不在的那种。”
朱允炆的瞳孔猛地一缩。
鲁班也凑了过来,看清纸上的字后,眉头紧紧皱起,那双能看透所有结构奥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
他身为工匠始祖,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在他的作品里动手脚。
周墨又拿起笔,将今天发现那个“小黑点”的经过,言简意赅地写在了纸上。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朱允炆才缓缓写下一行字。
“此事……非我等所能探查,对方之术,远超我等。”
他的判断很冷静。
他经历过国破家亡,深知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挣扎都可能是徒劳。
他们连敌人在哪,是谁,都不知道。
鲁班拿起炭笔,笔锋用力,几乎要划破纸张:“拆!把那楼全拆了!一根钉子都不留!”
周墨看着鲁班的字,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再次写道:“没用的,拆了这栋楼,他们还可以在树上,在地下,甚至在我们喝的水里放。防不胜防。”
“而且,他们到现在都没动手,说明他们另有图谋。我们一旦表现出已经发现他们,反而可能会打破现在的平衡,引来更激烈的反应。”
这是最可怕的地方。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三人对着一张白纸,用最原始的方式,开了一场压抑到极点的笔会。
一个下午过去了,所有的方案都被推翻。
他们找不到监控设备,更找不到监控者。
他们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扑腾,都飞不出这个看不见的牢笼。
最后,周墨在纸上,重重地写下了八个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是一种无奈,一种妥协,也是在认清现实后,唯一能做的选择。
朱允炆和鲁班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从那天起,周墨的生活表面上没有变化。
他依然每天去工地监工,依然和林逸、方文中插科打诨,依然在晚上给陆续前来的皇帝们备课、上课。
但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变了。
他会下意识地检查每一件新拿进屋的东西,会对着墙角的阴影发呆,会在夜深人静时,竖着耳朵倾听窗外的风声。
他的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被精心布置好的舞台。
他,和那些来自千古的帝王将相,都是舞台上的演员。
而观众,就在幕后,安静地看着。
这天晚上,他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整理资料。
他试图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紧绷的神经。
就在他伸手去扶眼镜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笔记本电脑转轴处的一颗十字螺丝钉上。
那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螺丝钉,牢牢地固定着屏幕和机身。
然而,在台灯的光线下,周墨的瞳孔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诞且恐怖的错觉。
他仿佛看到,那颗螺丝钉,正对着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