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天生的悲悯。
周墨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糟。
他很想直接告诉这位仁厚的太子爷,大哥,现在是21世纪,这点电费洒洒水啦,大部分人过得比你那会儿的皇亲国戚都滋润。
但他又明白,扶苏问的根本不是电费。
他问的是一个刻在骨子里的逻辑,任何宏伟的奇观,都必须压榨无数民力。
长城如此,阿房宫如此,眼前这不夜城,在他看来,必然也是建立在无数百姓的血泪之上。
“唉,这该死的职业病!”周墨心里哀嚎。
这位太子爷,三句话不离本行,脑子里那根仁政爱民的弦绷得比弓还紧。
果然,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咳。”杨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这个出了名的抠门皇帝,看什么都先算成本。
这么多灯,一晚上得烧多少油膏?
哦,后世用电。
可发电不得要人要钱?这开销,怕不是个无底洞!
跟他想法类似的是刘秀,他致力于恢复民生,深知天下疾苦,见此奢华景象,本能地就心生警惕。
但另一波人的反应,就截然不同了。
前排的嬴政,只是冷冷地瞥了扶苏一眼,眼中是失望。
他要的是一个能继承他铁血江山的霸主,不是一个只会怜悯众生的菩萨!
“嗤!”朱元璋更是直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
在他看来,嬴政这儿子就是个典型的妇人之仁,婆婆妈妈!没有国富兵强,没有雷霆手段,哪来的盛世安康?天天把仁义挂嘴边,能当饭吃?能挡住北元的铁骑?
扶苏这一句话,算是把车里一半的强硬派皇帝全给得罪了。
他眼角的余光一瞥,正好看到斜前方的孔子。
老先生正靠窗闭目养神,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和在霓虹灯光下轻微抖动的胡子,分明是在偷听看戏。
有了!
他悄悄挪动屁股,凑到孔子座位的侧后方,“孔老先生,您听见没?”
孔子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嗯?”,示意他继续。
“您看啊,他爹始皇帝陛下就在前面,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这父子俩的理念,简直就是拧着来。再说了,扶苏这性子,您儒家学说至少得背一半的锅,您可得负责到底啊!”
“您是万世师表,最擅长因材施教,您看能不能用点……新潮点的方式,开导开导他?”
说到这,周墨眼珠子一转,“比如,我上次给您在网上搜的那个……《抡语》!”
话音刚落,孔子那双微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了周墨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还是你小子鬼点子多。”
孔子没说话,只是对着周墨微微颔首。
随即,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端正坐姿。
“善。”他用气音回了周墨一个字。
“因材施教,古人诚不我欺。今时,确不同往日矣。”
周墨心中大石落地,赶紧像个没事人一样缩回自己的座位,竖起耳朵,准备看戏。
只见孔子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对着后排的扶苏温和地招了招手。
“扶苏啊。”
扶苏正沉浸在自己的忧思中,闻言一怔,连忙起身应道,“夫子。”
“到为师这边来坐。”孔子指了指自己身边空着的座位,语气温润,“为师观你心有滞碍,似是陷入了知见障。来,与你聊聊。”
这一声“为师”,让扶苏受宠若惊。
他连忙恭恭敬敬地走过去,在孔子身边坐下,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一下,整个大巴车瞬间安静了。
皇帝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嬴政的后背挺得更直了,耳朵却明显竖了起来。
他倒要听听,这位被后世尊为圣人的夫子,要如何教导自己的儿子!若是再讲那套空洞的仁义道德,他少不得要当面驳斥一番!
刘邦更是直接,不着痕迹地把身体往过道边上挪了挪,伸长了脖子,生怕漏过一个字。
朱棣碰了碰旁边的胖儿子朱高炽,使了个眼色,父子俩心照不宣地停止了交谈,全神贯注地当起了听众。
一时间,整个大巴车里,除了引擎的微鸣和空调的出风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成了孔子课堂里的旁听生,而且是史上最强旁听天团。
扶苏坐定,恭敬地行了一礼,“弟子愚钝,请夫子指点迷津。”
大巴车恰好在一个红绿灯前缓缓停下,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孔子古朴的脸上映出变幻的光影,让他整个人显得神秘莫测。
他慢悠悠地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扶苏愣在了当场。
“扶苏啊,为师研习后世之学问,发现一本奇书。”
“此书乃是后世无数才俊,对《论语》的注疏之作,名曰《抡语》。”
孔子抚着长须,神情严肃,仿佛在探讨什么高深的学术问题。
“其对吾昔日之言,颇有别开生面的阐发,甚为有趣。”
扶苏一脸茫然。
《抡语》?
他搜肠刮肚,把他所知道的所有儒家典籍,诸子百家,全都过了一遍,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而且,这个“抡”字,怎么听着……那么有劲儿?
“夫子……弟子孤陋寡闻,未曾听闻此书。可是某位隐世大贤,对您学说的新解?”
孔子眼中笑意更深,他摇了摇头,缓缓道,“非是隐士,乃是后世万千民众之集体智慧也。其言简意赅,直指本心。”
他看着扶苏,以及车里所有竖着耳朵的皇帝们,故意顿了一下,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比如,为师曾言,三十而立。”
扶苏立刻点头,不假思索地回答,“弟子明白。子曰:三十而立。意指人到三十,当学有所成,言行得当,能自立于世。”
这是最标准不过的答案。
然而,孔子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非也。”
“此乃旧解。那《抡语》之新解,更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