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念慈的目光牢牢钉在对面那须发戟张、眼神却透出几分茫然的老者身上。
她唇角微扬,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清越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砸在欧阳锋耳中:
“西毒欧阳锋,你纵横江湖数十载,威名赫赫,便只剩这点茫然失措的本事了么?
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尽可使出来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欧阳锋的心坎上,也激起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绝顶高手的凶性与狂傲。
欧阳锋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那点茫然瞬间被狠戾与决绝取代。
他纵横半生,何曾受过如此轻慢?
眼前这女娃剑法通神,今日之事,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退?他欧阳锋的字典里,从无“退”字!
唯有以命相搏,方有一线生机,或是……同归于尽的尊严!
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再无半分犹豫,枯瘦如鹰爪的右手猛地一扬,
那根伴随他大半生、浸透剧毒与亡魂的沉重蛇杖,挟着刺耳的破空厉啸,化作一道惨碧色的流光,直射穆念慈面门!
杖头雕刻的狰狞蛇首,在真气的灌注下仿佛活了过来,獠牙毕露,择人而噬。
穆念慈神色不变,甚至带着一丝从容的轻蔑。
她皓腕微抬,那柄看似笨拙的铁剑在她手中轻巧得如同绣花针,剑尖精准无比地在那激射而至的蛇杖七寸处轻轻一挑。
“叮!”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沉重的蛇杖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开,打着旋儿飞向一旁,深深插入崖壁岩石之中,兀自颤动不休。
然而,就在蛇杖离手的刹那,异变陡生!
杖身中段机括“咔哒”一响,两道细如筷箸、通体闪烁着诡异银光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撕裂空气,直扑穆念慈持剑的右腕与咽喉!
那银蛇小得惊人,速度却快得匪夷所思,蛇口大张,露出两点比针尖更细、却闪烁着致命幽蓝的毒牙,腥风扑面!
“哼!雕虫小技!”穆念慈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不闪不避。
就在那银蛇即将触及肌肤的千钧一发之际,她周身真气轰然勃发!
手中铁剑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在她身前划出一道浑圆无缺、密不透风的银色光弧。
那光弧并非静止,而是由无数道细密如丝、锋锐无匹的剑罡高速旋转交织而成!
嗤嗤嗤嗤——!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密集响起。
两条疾如闪电的银蛇一头撞入这剑罡漩涡之中,连悲鸣都未曾发出,便被那恐怖至极的切割之力瞬间搅成了漫天飞溅的银色肉糜和点点毒血,腥臭之气弥漫开来。
尘埃未落,穆念慈剑势将收未收,欲要乘势反击。
陡然间,一阵极其古怪、沉闷却又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咕呱……咕呱……”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耳畔炸响!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震荡在她的耳鼓与心神深处,带着一股令人气血翻腾、脏腑欲裂的邪异力量!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蛙,正潜伏在侧,蓄势待发。
“师妹!当心!是‘蛤蟆功’!”一直凝神观战的杨康,瞳孔骤然收缩,厉声示警。
他对这西毒的成名绝技知之甚深,深知其发动时那石破天惊的威力。
话音未落,只见欧阳锋已然四肢着地,整个身体以一种极其怪诞、却又充满原始力量的姿态匍匐在地。
他原本干瘪的身躯如同充气般猛地膨胀了一圈,宽大的衣袍被鼓荡的真气撑得猎猎作响。
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上青筋暴凸,如同一条条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蠕动。
他的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巨鲸吞海,发出沉闷的“嗬嗬”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他吸扯过去,形成肉眼可见的涡流;
每一次呼气,则喷吐出灼热的白气,带着浓烈的腥膻味道。
他整个人,此刻真的化作了一只蓄满雷霆之怒、即将扑杀猎物的洪荒巨蛙!
双腿肌肉虬结如铁,猛地一蹬地面!
轰隆!坚硬的岩石地面竟被他蹬出两个浅坑,碎石激射!
借着这股沛然莫御的反冲之力,欧阳锋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离地飞射!
双掌并拢,掌心向前,凝聚了他毕生功力与“蛤蟆功”蓄积的所有劲力,排山倒海般轰向穆念慈!
掌风未至,那股凝练如实质的恐怖压力已然先行压到,空气被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穆念慈脚下的尘土呈环形猛然炸开!
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的雷霆一击,穆念慈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
她清叱一声,不退反进!
手中铁剑瞬间化作一片迷蒙的光影,正是她剑法精粹“剑灵寰宇”!
无数道细密的、闪烁着森冷寒光的剑气纵横交错,在她身前急速编织,层层叠叠,瞬息间便构筑成一面由纯粹剑罡组成的、厚达三尺的璀璨光网!
这光网并非死守,每一道剑气都在高速流转、切割、消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锐响。
砰——!!!!
欧阳锋那凝聚了全身功力、足以轰碎巨岩的双掌,狠狠撞在了这面看似纤薄、实则坚韧无比的剑网之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闷雷炸开,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呈环形猛烈扩散,将方圆数丈内的碎石尘土尽数掀起,形成一片浑浊的烟尘风暴!
剑网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却如同最坚固的堤坝,硬生生将这滔天洪流般的掌力死死挡在了三尺之外,寸步难进!
‘蛤蟆功’的精髓,本在于以静制动,蓄力于九渊之下,爆发于瞬息之间,讲究的是一击必杀,石破天惊!
一旦这雷霆万钧的一击被人正面接下,未能竟全功,其后续的力道便会如同强弩之末,骤然衰减。
此刻,欧阳锋便尝到了这功法特性带来的苦果。
他人在半空,旧力已竭,新力未生,那沛然掌力被剑网死死抵住,反震之力倒涌而回,让他气血一阵翻腾,攻势顿时为之一滞,威势锐减三分!
“咕!”欧阳锋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甘的怪叫,眼中凶光更盛。
他竟借着剑网传来的反震之力,腰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拧,四肢在空中怪异地划动,如同青蛙蹬水,整个人竟诡异地凌空倒折而回,稳稳落回数丈之外。
刚一落地,他并未停顿,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再次伏低身体。
这一次,他周身鼓荡的真气不再是无形无质,而是如同沸腾的开水,剧烈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隐隐竟有灼热的气浪扭曲了视线。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磅礴浩瀚的真气在他身体周围疯狂凝聚、压缩,竟在眨眼之间,幻化出一只巨大无比、通体闪烁着暗金色光芒、栩栩如生的三足金蟾虚影!
那金蟾双目赤红如血,巨口微张,发出震耳欲聋、摄人心魄的“呱——!”一声恐怖蛙鸣,实质般的音波冲击扩散开来,连远处的杨康都感到耳膜刺痛,不得不运功抵御!
金蟾虚影成型的刹那,欧阳锋双腿并拢,仿佛化作了那金蟾粗壮有力的后肢。
他猛地一蹬!
这一次,地面轰然塌陷,碎石如同箭矢般向后激射!
他整个人与那巨大的金蟾虚影合二为一,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以比之前更快、更猛、更凶残的姿态,再次撞向穆念慈!
金蟾虚影所过之处,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厉啸,仿佛要将整个空间都撞碎!
穆念慈目睹这近乎神迹般的武功,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惊叹。
“好一个欧阳锋!好一个‘蛤蟆功’!竟能将真气凝形化意到如此地步!当真不负西毒之名!”
她口中由衷赞叹,但手中的剑,却比她的声音更快!
赞叹声未落,她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从之前的灵动缥缈,瞬间转为一种斩破天地、撕裂寰宇的极致狂暴!
“如此神功,值得我以此剑相敬!看我这招——‘魔剑狂澜’!”
‘魔剑狂澜’,乃是穆念慈于绝境之中,对那号称破尽天下武学的‘独孤九剑’进行极致升华与总结所得。
其核心奥义,便是摒弃一切守势,以攻对攻,以暴制暴!以无上锋芒,斩破一切虚妄!以自身之狂澜,吞噬天地之巨浪!
她身形微旋,手中那柄平凡的铁剑,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了开天的神兵。
没有繁复的招式,没有炫目的光影,只有一道!一道凝聚了她全部精气神、所有剑意、所有决绝的剑罡!
这剑罡初始细若游丝,却在离剑而出的瞬间,骤然爆发,化作一道撕裂长空、横贯天地的璀璨匹练!
剑罡之中,蕴含着无数细碎却更加锋锐的剑气漩涡,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星云风暴,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志,悍然迎向那咆哮冲来的三足金蟾!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烧红烙铁刺入冰雪的、令人牙酸的锐响!
那威势滔天、凝实如真的巨大金蟾虚影,被这道凝聚到极致的“魔剑狂澜”正面刺中!
如同最脆弱的琉璃撞上了最坚硬的钻头,暗金色的蟾影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哀鸣,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紧接着,裂痕疯狂蔓延,整个蟾影在穆念慈那道无坚不摧的剑罡冲击下,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轰然爆碎!
无数暗金色的真气碎片如同流星般四散激射,将周围的岩石地面切割得千疮百孔!
剑罡余势未消,虽已黯淡大半,却依旧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撞在紧随金蟾虚影之后的欧阳锋本体之上!
“噗——!”
欧阳锋如遭万钧重锤轰击,护体真气瞬间溃散。
他口中鲜血狂喷,那血竟带着诡异的暗金色,如同他刚刚幻化出的金蟾之血。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破败风筝,被那残余的恐怖剑罡狠狠掼飞出去,重重砸在十数丈外的崖壁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碎石簌簌落下。
他身体顺着岩壁滑落,瘫软在地,四肢抽搐,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癞蛤蟆,再也爬不起来。
那张曾经睥睨天下的老脸,此刻沾满血污与尘土,只剩下痛苦与难以置信的绝望。
穆念慈缓缓收剑,立于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如玉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刚才这招“魔剑狂澜”,倾注了她大半真元与心神,威力惊天动地,消耗同样巨大。
山风吹过,拂动她鬓角的发丝,带来一丝清凉。
一直静立观战的杨康,此时身形微动,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穆念慈身侧。
他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穆念慈斜前方半个身位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无声地宣告着守护,目光则锐利如鹰隼,冷冷地锁定了远处瘫软如泥的欧阳锋,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垂死反扑。
“咳咳……咳咳咳……”崖壁下,欧阳锋艰难地抬起头,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股暗金色的血沫,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和前襟。
他的目光浑浊,却死死地看向杨康和穆念慈,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哀求:
“杨康……穆念慈……今日……今日之事……皆是我欧阳锋一人算计……与我那不成器的克儿……毫无干系……”
他喘息着,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后院方向,
“他……他已被你们废了武功……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求……求二位……高抬贵手……放……放他一条生路吧!”
字字泣血,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西毒的威风?只剩下一个垂死老父,为儿子求取最后一线生机的卑微。
杨康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淡漠的弧度,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随意地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欧阳先生爱子之心,倒是令人动容。
也罢,交出‘蛤蟆功’的完整心法口诀,我便答应你,留你那宝贝儿子欧阳克一条性命,让他做个安安稳稳的废人,了此残生。”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呵呵……”欧阳锋闻言,惨然一笑,牵动了伤势,又咳出几口血。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讽刺。
想他欧阳锋一生,威震西域,以毒功和“蛤蟆功”纵横天下,只有他逼迫别人交出武功秘籍、跪地求饶的份,何曾想过会有今日?
自己竟也落得被人以独子性命相挟,逼问压箱底绝学的地步!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心中悔恨交加,若非自己太过自信,以为此地隐秘安全,将重伤的欧阳克也安置在此处,何至于连最后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杨康那冰冷无情的眼神,又掠过穆念慈沉静如水的面庞。
他知道,即便自己此刻咬紧牙关,宁死不屈,以杨康的心性手段,也必定会找到后院废人般的欧阳克,用尽各种残酷手段拷问出“蛤蟆功”的秘密。
与其让儿子在无尽的折磨中痛苦死去,不如……
欧阳锋绝望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妥协。
他强提住胸中最后一口气息,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破旧的风箱:
“好……我说……只求……你们……信守……诺言……”
他开始哆哆嗦嗦地背诵,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他残存的生命力:
“蛤蟆功……取法……金蟾吞吐月华……蓄力于丹田……凝气于四肢百骸……静若……静若磐石……动如雷霆……心法要诀……在于……”
他语速极慢,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将“蛤蟆功”的运功路线、蓄力法门、爆发技巧、真气凝形之秘等核心精要,毫无保留地口述出来。
杨康负手而立,面无表情,侧耳倾听,眼神专注,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印在脑海之中。
穆念慈则闭目调息,恢复损耗的真元,对那“蛤蟆功”的口诀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气散……形消……”欧阳锋终于念完了最后一个字诀,那强撑住的一口气再也无法维系。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出气多进气少。
杨康默默地在心中将“蛤蟆功”的精要口诀过了一遍,确认无误。
他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怜悯。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无数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西毒欧阳锋,就此毙命于这无名之地。
“师兄,这‘蛤蟆功’虽姿态不雅,形如蛙伏,但真气凝形,蓄力爆发之道,确有其独到之处,算得上一门上乘的奇功绝艺。”穆念慈调息完毕,睁开眼,看着欧阳锋的尸身,平静地点评道。
杨康微微颔首,目光深邃:
“不错。
此功立意高远,取法自然,将‘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之理发挥到了极致。
全身蓄劲涵势,不动则已,动则如九天雷霆,讲究的便是一击必杀,不留余地。
然其缺陷也极为明显,如同绷紧的弓弦,过刚易折。
一旦这雷霆一击被人正面接下或躲过,其蓄积的庞大力量无处宣泄,反噬己身,后续便难以为继,陷入被动。
欧阳锋败亡,根子便在于此。”
他寥寥数语,便道破了这门奇功的精髓与致命缺陷。
二人正就这“蛤蟆功”的优劣闲谈几句,一直侍立在远处、沉默寡言的“阎王敌”薛慕华快步走上前来。
他先是恭敬地向杨康和穆念慈躬身行礼,随即目光扫向后院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医者少有的阴鸷与狠辣。
他抬起右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个干净利落的下切手势,压低声音问道:
“启禀掌门,后院那位……是否也需一并处置,以绝后患?”
斩草除根之意,不言而喻。
杨康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随意地瞥了薛慕华一眼,语气淡漠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我杨康行事,自有章法。
既已答应留那废人一命,便不会食言。
至于你……”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本掌门可没有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废人出手的习惯。
不过,此地后续的‘清理’事宜,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他将“清理”二字咬得略重。
薛慕华何等精明,瞬间便明白了杨康的弦外之音——掌门不屑亲手杀废人,但也没说不能让别人动手,更没说要保证那废人活得舒服!
他眼中阴鸷之色一闪而逝,躬身道:
“弟子明白!定将此地‘清理’妥当,不留半点污秽。”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安置欧阳克的后院厢房走去。
不多时,后院隐约传来一声极其短促、戛然而止的闷哼,随即彻底归于死寂。
……
杨康与穆念慈二人不再停留,并肩而行,返回逍遥派在此地的临时驻地。
然而,就在杨康与穆念慈刚刚踏入驻地,以为总算能得片刻清静,梳理此番所得之时——
“掌门!穆姑娘!不好了!薛神医那边……又出事了!”一名逍遥派弟子急匆匆地跑来禀报,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习以为常?
杨康脚步一顿,额角隐隐有青筋跳动。
他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同样有些愕然的穆念慈,苦笑道:
“师妹,你说……我当初让薛慕华这个‘香饽饽’跟着咱们,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这江湖上,怎么感觉遍地都是找他救命、寻他晦气、或者想把他掳走的人?
他这‘阎王敌’的名头,招来的麻烦简直比阎王爷还多!”
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调侃。
穆念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莞尔一笑,如同冰雪初融,明艳不可方物。
她轻轻推了杨康一下:
“好啦师兄,你就别抱怨了。
这次总比上次被一群蒙面高手围攻要强些吧?
听禀报的语气,似乎只是被熟人堵住了?
既然是熟人,想必萧峰大哥也是救人心切,才会情急之下拦住薛神医。
我们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呗,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她心思细腻,已然猜到了几分。
杨康想想也是,收敛了无奈之色,点头道:
“也罢,去看看这位萧大侠又惹了什么‘麻烦’。”
当杨康与穆念慈来到薛慕华临时开设的简易医馆门前时,还未进门,便已感受到里面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推门而入,只见医馆内光线略显昏暗。
身材魁伟、面容刚毅的萧峰,正端坐在一张木椅上,眉头紧锁,虎目含忧,紧紧盯着内室的方向。
而逍遥四剑侍——梅、兰、竹、菊四位俏丽却英气逼人的姑娘,则手持寒光闪闪的长剑,剑尖虽未直接抵住萧峰,却分列四方,隐隐将他围在中间,气机锁定,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便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内室的门帘半掀着,可以看到薛慕华正背对着门口,全神贯注地为躺在床榻上的一位姑娘施针救治,那姑娘身形娇小,脸色苍白如纸,正是阿朱。
若非四剑侍之前亲眼见过杨康穆念慈与萧峰在杏子林外把酒言欢、相谈甚欢的场景,知道此人与掌门有些交情,此刻恐怕早已不是对峙,而是刀剑相向、生死相搏了。
杨康目光扫过这僵持的场面,紧绷的气氛让他觉得有些滑稽,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边笑着,一边大步走到萧峰面前,揶揄道:
“萧兄!久违了!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带着美人来砸我逍遥派神医的场子?”
萧峰见到杨康和穆念慈联袂而来,脸上顿时显露出几分尴尬和如释重负的复杂神色。
他连忙站起身,对着杨康和穆念慈抱拳,声音洪亮却带着歉意:
“杨兄弟!穆姑娘!久违了!此事……此事千错万错,都是萧峰的错!
萧峰救人心切,行事鲁莽,冒犯了薛神医,还请二位海涵!”
他性格豪爽耿直,错了便是错了,绝不推诿。
穆念慈微微一笑,对着四剑侍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收起兵刃。
四剑侍对穆念慈极为敬服,见她示意,立刻还剑入鞘,动作整齐划一,随即默默退至一旁侍立,但目光依旧警惕地留意着萧峰。
杨康收敛了笑意,目光越过萧峰,看向内室床榻上面无血色的阿朱,又看了看萧峰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焦灼与关切,心中已然明了。
他嘴角再次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萧峰结实的臂膀,压低声音调侃道:
“萧兄,看来这自古相传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盖世豪杰如你,也未能免俗啊!哈哈!”
他特意在“美人关”三字上加重了语气。
萧峰被杨康这直白的调侃闹了个大红脸,他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更是窘迫,堂堂丐帮前帮主、豪气干云的北乔峰,竟一时语塞,只能尴尬地搓了搓手,讷讷无言。
一旁的穆念慈见状,白了杨康一眼,嗔怪道:
“师兄!你就别取笑萧大哥了!两情相悦,本是人间至美之事,又有什么可笑话的?
萧大哥为救心爱之人,情急失礼,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番话,既解了萧峰的围,也表明了对这份情意的理解和尊重。
萧峰闻言,心中感激,对着穆念慈抱了抱拳,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带着感激与无奈的叹息:
“穆姑娘……杨兄弟……唉!”
千言万语,尽在这无语凝噎之中。
恰在此时,内室的薛慕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转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凝重之色。
他先是对杨康和穆念慈恭敬行礼,然后才沉声禀报道:
“启禀掌门,穆姑娘。
这位姑娘……”他指了指内室的阿朱,
“所受之伤,乃是刚猛无俦的少林绝技‘大力金刚掌’所留!
掌力雄浑霸道,直透肺腑,震伤了心脉根基。
若非……有绝顶高手以自身雄浑无比的真气,不惜损耗,日夜为其续命护持心脉,这位姑娘恐怕早已……”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杨康眉头微皱,看向薛慕华:
“小薛,此伤,你可能治?”
薛慕华沉吟片刻,脸上带着医者的自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掌门放心,弟子竭尽全力,定能保住这位姑娘的性命,使其恢复行动如常。
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
“这‘大力金刚掌’的掌力太过霸道,已然伤及了她的先天元气与胞宫根本。
性命虽可无忧,但恐怕……恐怕将来于子嗣一途上,会……会有所妨碍。”
他尽量说得委婉,但“有碍子嗣”这四个字,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在场几人心上。
内室床榻上,本就虚弱无比的阿朱,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她娇躯猛地一颤,本就苍白如纸的俏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透明一般。
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不能……不能为萧大哥生儿育女?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巨大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萧峰虎躯剧震,猛地攥紧了拳头。
阿朱闻言,本就病弱的俏脸,更是白了几分,难不成自己不能为萧大哥生儿育女不成。
杨康想了想,拿出了‘神照经’,道:“让阿朱姑娘修炼这门内功试试!”
薛慕华也是知道‘神照经’的,道:“掌门英明,若是有‘神照经’说不定能彻底治好阿朱姑娘的暗伤。”
萧峰本就欠了杨康的人情,道:“杨兄弟,你多次帮助萧某,萧某真是无以为报。”
杨康看向萧峰道:“之前不是说了吗!只要加入逍遥派就好。”
萧峰面色一滞,他现在在江湖上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还能拜入逍遥派,辱没逍遥派门楣。
“杨兄弟好意萧某心领了,若是有事还请尽管吩咐。”
萧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可是拒绝之意十分坚决。
杨康叹口气道:“我明白了!”
“这样也好,等萧兄忙完你的私事,与我和师妹切磋一番如何?”
萧峰道:“求之不得!”
“杨兄弟与弟妹,无论何时与我切磋,萧某都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