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西苑街工地,周平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教坊司霓裳院,想要做成这件事,还必须借助香凝在胡商中的人脉。
霓裳院,香凝像个思春的少女,坐在床头,手里拿着针线,在一块粉色的绸缎上穿过来,引过去。
绸缎上,一对鸳鸯依偎于湖水之中,活了一般,羡煞旁人。
门吱呦一声开了,春泥端着一个枣红色的紫檀漆木托盘,托盘中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色的锦袍,甚是华美。
“小姐,这是陈公公刚派人送来的,是您中秋进宫表演时要穿的,您试试,若是哪不合适,我好叫人赶紧改。”
香凝眼皮一动不动,手中的针线却一停未停,没精打采地说道:“放边上吧。”
春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锦袍放在床上,蹲下身,凝视着香凝的双眼。
“小姐,您看看您,这都多少天了,您还在想着那个负心汉,可他有想过你吗?他现在说不定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呢!”
香凝不为所动,手中的针线有规有矩地穿插着,慢条斯理地说道:“周郎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得赶紧点,等他下次来的时候正好铺在床上。”
春泥还想劝说,可看着香凝那痴情的样,春泥选择沉默,类似的话,这些天,她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
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从堂堂一国公主沦为大齐教坊司歌妓的主子,春泥别提有多心疼了。
其实春泥心里很清楚,香凝并不是什么女强人,她对于复国什么的根本就不在意,奈何那些亡国大臣硬生生将她架在了这个位置。
究竟是一心为公还是为一己之私,不过是说的比唱的好听罢了。
其实香凝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想找到自己的父亲,哪怕跟父亲浪迹天涯,只是做一对普通人家都可以。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实在是太累,太复杂了,根本不适合香凝。
这样单纯的女孩儿只会沦为牺牲品,最后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而现在,偏偏又闯进周平这样一个男人,彻底将香凝的心给夺走了。
如果可以,真想一剑刺穿那个男人的胸膛,把他的心掏出来切碎了捣成泥,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香凝的名字。
可是又怕香凝伤心,狗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
想到这,春泥站起身,打开窗,让进一些新鲜空气,希望香凝能舒服一些。
可才刚刚打开,春泥就看到楼下的大街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快,快过来,是周欠锤。”周欠锤是春泥给周平起的外号,因为周平每次来总是以各种理由使唤她,使唤完了还一点好处都没有,就欠锤。
听到是周平,香凝忙不及穿鞋,赤着脚便冲了过来,焦急地向窗外瞅着。
只见周平嘴里叼着根柳树枝,晃晃悠悠地向这边走来,一个不小心踩着块石头,还把脚给崴了。
香凝顿时像刚刚绽放的彩莲,透着一丝丝慵懒,却美得不可方物。
“快、快,春泥,快给我梳妆打扮。”香凝慌张得就像一只小鹿,不知向东还是向西。
“小姐,你的手!”春泥这才看到,香凝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针扎破了。
香凝只是放进嘴里吸了吸,并未在意,说道:“快让人拦着点周郎,先别让他上来。”
春泥点点头,刚要出去安排,就听见楼下周平大声喊道:“你干嘛呢?”
只见周平朝旁边一指,吐掉柳枝,噌噌两步便冲了出去,一溜烟,不见了。
再看香凝,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痴痴地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街上,周平双脚生风,冲着那个爬墙头的老家伙便追了上去。
“你是索命鬼吗?怎么总能碰上你?”插鸡毛的老道士在前面跑,嘴里哇哇喊着。
周平也不搭话,就是生追,上次被这老东西跑了,这次说啥也得逮住他。
只见周平将锁链放了出来,提溜在手里,只要再近上十来米,他就有把握抓住他。
可那老道士像背后长了眼睛,呲溜一下溜进了胡同。
周平咬咬牙也跟了上去。
京城之大实属罕见,道路之复杂也不是常人能描绘之。
大道不算,单是这些小道和胡同里永远都藏着一些平日里看不见的东西,就像半大小子的脖子,扒开以后全是泥。
周平刚拐进去,就差点被胡同口一睡觉的乞丐绊倒,纵身跃过,再看那老道士,又拉开了几米。
老道士一边跑,两只手也没闲着,胡同两旁,能抓什么就拽什么,晾晒的小鱼干、墙边竖着的竹竿子、趴在梯子上修葺屋檐的工匠、就连路过的鸭妈妈都扔了过来……
周平不但一一躲开,还顺路绑了两个在抢钱的小混混;没收了三个坐地分赃小偷的赃银,关键还能准确地叫出他们的诨号,责令他们明天之前去县衙讨打;最后还从一个乞丐的手里救了一条差点被下锅的小土狗,留下了一块碎银子。
“你干嘛老追我?”老道士将头上差点掉了的鸡毛重新插了个结实,继续跑。
“你不跑我能追啊?”
“你不追我能跑啊?”
周平愣了一下,好像这场景似曾在哪里出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干嘛趴人家墙头?”周平换了个话题。
“我又没趴你家墙头!”老道士提了提速。
“你趴谁家墙头都不行!”
“哪条律法说不能趴墙头了?”
“我怀疑你想翻墙进去行窃!”
“我扶着墙头撒尿行不行?”
“你不用扶,你翘起一条腿就行。”
“是,我又不像你穿着开裆裤那么方便!”
周平大惊,自己竟然斗嘴斗输了,这老道士绝非凡品。
“好,现在是私人恩怨了,你还我钱!”
“我不欠你钱!”
“你上回用这破珠子骗了我妹十文钱。”周平晃了晃手腕,九颗破珠子咣啷咣啷响得那叫一个凄凉。
“那也是你妹找我要,你找不着!”
周平心里暗骂,可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这老畜牲看着跟快进棺材似的,可这两条腿倒腾的棺材板就是盖不上。
关键是锁链刚才捆人用了,手上实在没有称手的兵器。
突然,周平灵机一动,大喊一声:“谁的钱掉了?”
老道士跟踩了急刹似的,低着脑袋,巴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扔地上一起找,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哪儿呢?哪儿呢?”
周平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老道士摁在了地上。
“你……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老道士眼巴巴地瞅着周平,突然看到了他手腕上的念珠,立刻由惊转喜说道,“这才几天的工夫,就有一颗念珠如此通透,真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啊!”
周平微微一愣,松开老道士,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道士也不跑了,坐起身,抓了几把稀疏的山羊胡子,露出几颗残缺不全的板牙,笑眯眯地说道:“这串佛珠别看貌不惊人,可是天下至宝,名曰九世念珠,一旦唤醒所有九颗念珠,就会成为群仙之首,与日月同辉、天地同寿。”
周平哪是那么好糊弄的,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不留着,会给我?”
老道士顿时端正了下态度,连身子都显得笔直了些,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大气运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了的,八字不够硬的只会引来一身灾祸,早早横死,沦为孤魂野鬼,不入轮回。”
“你的意思是我八字够硬?”周平问道。
“绝对够硬!”老道士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
“是么?我这么厉害么?”周平喜上眉梢,攥起拳头,弯起胳膊,盯着自己鼓胀的肱二头肌就像盯着香凝的胸肌一样。
“您看您说的,京城第一捕快的名头开玩笑的吗!多少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还风紧扯呼是吧?”周平一把扯住屁股已经悄悄挪出二里地以外的老道士,笑眯眯地盯着他的眼珠子,盯的人直发毛。
“老东西,废话少说,今儿个你要是不说实话,今晚就去吃牢饭吧!”周平使出了惯用的招数。
谁寻思老道士两眼发亮,好像听到过年要领压岁钱的孩子,兴奋地说道:“那你快带我去吧,我今儿个晚饭正好没着落呢。”
周平嘿嘿一笑,说道:“辣椒水、老虎凳、牙签肉,你想先吃哪一个?”
老道士顿时傻眼了,央求道:“别别别,大兄弟,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这真叫九世念珠。”
“那你叫它一声,它肯答应吗?”
老道士愣了一下,这会更可怜了。
“大哥,它真叫九世念珠,但凡有一句蒙你的,我出门被车碰死。”
“就你这腿脚,啥车能碰的着你?”周平怼道。
“那……那我吃饭被骨头卡死。”
“你这衣服破的都能网鱼了,还能吃上骨头呢?”周平再怼。
“谁家不得过回年啊!”
“过年还早呢,继续。”周平三怼。
老道士懵了,两只手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最后从裤裆里掏出三枚有味道的铜钱,摆在地上,先拜了三拜,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今天但凡有一句瞎话,从今往后与钱无缘。这回行了吧?”
周平满意地笑了笑,说道:“比较接地气,你说吧。”
“这玩意儿真叫九世念珠,也确实是仙界至宝,是先辈圣人用自身修为凝炼的圣器,世间少有。”
周平双眼微眯,外表沉如古井,可心里却如翻江倒海。
法器分六等。由低到高分为灵器、仙器、神器、圣器、玄黄至宝、造化至宝。
灵器一般是低品阶的修行者所锻造出来的法器,之前周平找灵修锻造的回旋镖就属于此类。灵器带有一定的异能,但是有限,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非常难得,可遇而不可求的。
仙器,五品以上修行者锻造的法器,能力上更加强大,已经可以无视物理法则了。
神器,仙器的进阶产物,除了对于锻造者的修为有更高的要求,而且必须是深谙炼宝之道的大师级人物,除此之外,在锻造时需要融入大量的灵物,有时甚至要借助不少外力。神器之强大已经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了,排山倒海、翻云覆雨多在此列。
圣器,仙器之上,必须是半步成圣之后由圣人自身修为幻化而生,也被称为证道之宝。圣器已是跨越品阶的存在,但是需要滋养,一旦失去主人便会衰败而亡。
玄黄至宝,已不是人力能够修炼而成的了,鸿蒙初开,玄黄而生,天地孕育,只有十二件,只在书上和戏文里听到过,是否真的存在,没人知道。
造化至宝盘古开天之前,诞生于混沌之中的法器,仅有三件。传说任何一件都掌握着一种大道,是可以任意改变规则的法宝。
也就是说,对于修行者来说,拥有一件圣器,基本就算混到头了,这可是无价之宝,周平岂能不兴奋。
“这九世念珠你是怎么得来的?”周平还是有些怀疑,毕竟这老道怎么看也跟路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老道士哼了一声,说道:“你别看我这样,辈分可高得很,回龙观的青阳牛鼻子见了我也得喊一声师兄。”
青阳真人踏入二品久矣,据说入一品已在一念之间,同为道士,周平相信眼前这个老杂毛不会扯这种谎子,对于修行者来说,这是犯大忌讳的。
“那这九世念珠有什么法力?”
“没法力。”
周平一把薅过老道士,问道:“你玩我呢?”
“没……没有,这九世念珠是先代圣人之物,千年来无人佩戴,早已不知开启之法,所以无人能用,就被我顺出来,想要寻一个有缘人相赠,要不整天放在那吃土,终究会有灰飞烟灭的一天。”
“那为什么我是有缘人?”
“大哥,缘分这种东西要能解释得清,就不叫缘分了!”老道满脸无奈,不过紧接着又凑过来问道,“我看这颗珠子如此通透,你是不是已经发现开启之法了?”
周平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只不过我刚刚杀了一只树妖,妖血都被这玩意吸走了,你说算吗?”
老道士顿时眼珠子瞪得溜圆,满脸惊异之色,好像仅有的三个铜板被偷了似的。
“京城有妖?”
周平点点头:“还是一只五品的妖。”
“五品的妖你能杀死?”
周平摇摇头说道:“是我和金吾卫的程云秋,还有钦天监的苏宁方一起杀的。”
听到苏宁方的名字,老道的脸色瞬间恢复了常态,又是一副天塌地陷与我何干的混不吝的模样。
“哦,那没什么事我是不是能走了?”老道士问道。
“额——我再问你个事,钦天监的法相之眼你懂吗?”
老道士点点头:“看八门之气用的,咋了?”
“那要是人的身上出现了黑气是咋回事?”
“那不就是人妖了!”
周平一个铁锤砸在老道士的脑瓜子上,喝道:“人妖你个头,说正经的。”
老道士委屈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说道:“去回龙观找个道士给瞅瞅就行了。”
周平点点头,说道:“哦,那没啥事了,你走吧。”
老道士一听这话,立马拍拍屁股走人了,可刚没走出多远,又听周平在后面喊:“去回龙观提你好使不?”
“好使。”
“你叫啥?”
“牛鼻子老道。”
“你大爷的!”周平捡起块石头就想砸过去,可老道士早跑没影了。
老道士刚拐到大街上,突然停了下来,泼皮无赖相顿时消失全无,看着天空,默默地念着:“这小子是有大气运的,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去救你了。哦,对,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