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自东方地平线透出第一缕微白。
笼罩了整片沼泽的墨绿色瘴气,如同退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向着湖心深处敛去,最终消散无踪。
湖面恢复了诡异的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围杀,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噩梦醒了,但留下的痕迹却无比真实。
湖心岛上,一片狼藉。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地面,散落的兵器碎片,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与焦臭,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剑辰一方的营地里,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一地灰烬。
五道身影或坐或躺,个个衣衫破损,面带血污,神情萎靡。
他们的眼神空洞,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挥之不去的耻辱。
在他们不远处,另一堆蓝色余烬旁,秦渊三人早已收拾妥当,精神饱满,与他们形成了鲜明至极的对比。
段子轩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他斜睨着剑辰等人,嘴角的弧度充满了幸灾乐祸:“哎呀,天亮了。看来,某些人运气不错,总算是熬过来了。就是不知道,那位被拖下水喂鱼的兄弟,在下面睡得可还安稳?”
他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进了剑辰五人心中最痛的地方。
那名叫做赵峰的凝气境弟子猛地抬头,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段子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若不是体内灵力耗尽,浑身是伤,他恐怕已经冲上来了。
剑辰缓缓站起身。
他的那身雪白剑袍,此刻沾满了泥污与绿色的汁液,破了七八个口子,狼狈不堪。
俊朗的面容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眉角划到下颌,那是被触手上的倒刺划开的,此刻已经结了血痂,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狰狞。
他没有理会段子轩的嘲讽,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秦渊面前。
他的步伐很稳,脊梁依旧挺得笔直,属于剑客的骄傲似乎还在,但那双曾经孤高冷傲的眸子里,却只剩下死一般的灰败与沉寂。
段子轩和云歆都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神情戒备。
秦渊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波无澜。
两人相距三步,沉默对视。
良久,剑辰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我输了。”
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不是没有输过,在外门,他曾败给过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一天骄。
但那一次,是堂堂正正的剑道对决,他虽败,心却不悔。
可这一次,他败得莫名其妙,败得窝囊至极。
他引以为傲的修为、无坚不摧的剑法,在那种诡异的局面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他甚至连敌人的真正面目都没看清,就折损了一名同伴,差点全军覆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修为比他低了一个大境界的少年。
他用一种他从未理解,也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挫败感,比利剑穿心,还要痛苦百倍。
秦渊看着他,淡淡地说道:“记得赌约。”
“我记得。”剑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猛地抬手,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布袋,用力扔在地上。布袋落在泥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叮当”声。
“这里面,是我们剩下的所有积分令牌,包括……王师弟的。”他提到“王师弟”三个字时,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按照赌约,我们输了,就该滚。但杀人夺宝,技不如人,死了也是白死。他的令牌,你们也配拿。”
这番话,说得狠戾决绝,既像是在对秦渊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说完,他不再看秦渊一眼,转身便走。
“剑辰师兄!”赵峰等人挣扎着站起来,想要跟上。
“我们走!”剑辰头也不回,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五道狼狈的身影,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湖心岛,很快便消失在了沼泽的晨雾之中。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段子轩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妈的,总算把这尊瘟神送走了。老秦,你刚才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跟你拼命呢。”
他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布袋,打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嚯!发财了发财了!足足五块令牌,加上咱们自己的,这下积分榜上,咱们不是前三,也得是前五了!”
云歆也凑了过来,看着袋子里的令牌,小脸上满是兴奋。
但她很快又看向秦渊,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探究:“秦渊,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湖里有问题的?还有那条蛇的鳞片能驱赶那些怪物,连火焰克制它们你都想到了?”
这个问题,段子轩也想问。他把令牌收好,凑到秦渊身边,一脸崇拜:“是啊老秦,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藏了本《秘境求生一百招》之类的宝典?这也太神了。我感觉跟着你,就算天塌下来,你都能提前找根柱子顶着。”
秦渊笑了笑,将昨夜剩下的那几块蛇鳞收了起来。
“猜的。”他言简意赅。
“猜的?”段子-轩和云歆异口同声,显然不信。
“七彩瘴气蟒,名字里带个‘瘴’字,又生活在这种剧毒的沼泽里,本身必然与瘴毒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它能在这里称王称霸,要么是它能震慑所有毒物,要么是它能统御所有毒物。我赌的是后者。”秦渊解释道,“至于火焰,只是一个意外的发现。我之前观察过,那些触手怪物的汁液腐蚀性极强,这种阴寒属性的东西,往往惧怕阳刚爆裂的能量。火焰,是最直接的一种。”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做了一道简单的推理题。
段子轩和云歆却听得面面相觑。
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身处那种剑拔弩张的环境下,谁能像他这样冷静地分析出这么多细节,还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同伴的性命去豪赌一把?
段子轩看着秦渊,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老秦,我决定了,以后你就是我们团队的脑子,我就是你的腿,云歆就是……呃,气氛组!咱们仨,铁三角,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云歆白了他一眼:“我怎么就成气氛组了?我不管,这株七彩琉璃草,我要亲手保管!”
她不由分说,从秦渊怀里“抢”过那个温玉盒,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一脸得意的神情,仿佛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秦渊和段子轩相视一笑,都没有跟她争。
经过这一夜,三人的关系,无形中变得更加紧密,更加信任彼此。
“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也该走了。”秦渊站起身,环顾四周,“剑辰他们虽然走了,但谁也保不准会不会有别的队伍被这里的打斗吸引过来。”
段子轩和云歆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点了点头。
“往哪走?”段子轩问道,“这破沼泽跟迷宫似的,咱们进来都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没碰到几拨。”
他指着沼泽中心偏西的一个标记说道:“按照地图,这个方向,应该有一片古代修士留下的遗迹群。那里地形复杂,但机缘也最多。我们的积分暂时领先,不用急着去猎杀妖兽或者找人争斗,去那里碰碰运气,或许能有更大的收获。”
“行,听你的!”段子轩和云歆都没有异议。
三人说走就走,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朝着地图上标记的遗迹群方向前进。
沼泽里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他们不仅要时刻提防脚下随时可能出现的流沙与毒虫,还要避开那些隐藏在浑浊水体下的强大妖兽。
行至第三日午后,前方的景象终于有了变化。
地面不再是松软的淤泥,逐渐变得坚实起来,高大的树木也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嶙峋的黑色礁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古老的气息。
“看来是快到了。”段子轩精神一振。
就在此时,脚下的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了一下!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沼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摇晃了一下,三人脚下的地面,瞬间如同破碎的镜面一般,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
“小心!”秦渊脸色一变,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伸手就想去抓离他最近的云歆。
然而,已经晚了。
他与云歆和段子轩之间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一道宽达数丈的巨大鸿沟,瞬间将他们隔开!
“老秦!”段子轩的惊呼声从对面传来。
秦渊脚下的大地再次剧烈晃动,他也站立不稳,身体一晃,朝着另一侧的一道裂缝滑了下去。
“秦渊!”云歆的尖叫声,是他意识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声音。
天旋地转,失重感如潮水般涌来。
秦渊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这片古老的秘境,似乎并不欢迎任何闯入者,它用自己最蛮横的方式,将这支刚刚凝聚起来的队伍,彻底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