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被撕裂又重组的眩晕感，如同将人的神魂扔进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即便是秦渊如此强韧的意志，也感到一阵气血翻涌。
金光散尽，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时，他和燕红雪已经出现在一片乱石嶙峋的山坳之中。
这里距离黑雾谷的入口已有数十里，回头望去，那片笼罩天地的黑雾依旧如同蛰伏的巨兽，只是此刻，那巨兽的腹心之处，正隐隐传来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仿佛随时会彻底暴走。
“噗！”
燕红雪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洒在脚下的碎石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
那“渊主”最后爆发的意念冲击，对她的神魂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她扶着身旁一块半人高的巨石，急促地喘息着，看向秦渊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震撼、惊悸、茫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从她出道以来，向来都是她以强横的姿态庇护旁人，何曾有过被人一把抓住手腕，从必死之境中强行拖出来的经历？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她起初完全瞧不上的内门弟子。
这种角色的颠倒，让她那颗一向高傲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话，“你没事吧？”
“还好。”秦渊松开她的手腕，面色平静，但内心同样波澜起伏。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刚刚捏碎破障符的触感犹在。
陈长老给的这枚保命符，价值连城，就这么用掉了。
但若非如此，此刻他们两人恐怕早已成了那黑色触手下的肉泥。
“渊主……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燕红雪定了定神，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
“不知道。”秦渊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黑雾谷的方向，“但可以肯定，那绝非凝气境，甚至是真元境能够应付的存在。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处理的范畴。”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那破碎的记忆片段，那位“师叔”的背叛，以及“宗门新生”的可怕图谋，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斩妖除魔，而是牵扯到宗门存亡的惊天阴谋。
他必须立刻回去，将这份情报，送到真正能做决策的人手中。
“我必须马上返回宗门。”秦渊做出决断。
燕红雪闻言，猛地抬起头，柳眉倒竖：“返回宗门？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秦渊反问，“留在这里，等那东西从地底爬出来，将我们一巴掌拍死？还是说，燕师姐有信心凭一己之力，对抗那样的存在？”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像一根根尖针，刺在燕红雪高傲的自尊心上。
“我……”燕红雪一时语塞。
她当然没有那种信心。
那股威压，仅仅是苏醒的余波，就让她神魂受创，若是真身降临，她连出剑的勇气恐怕都没有。
但她性格中的那份执拗与不屈，却让她无法接受“逃跑”这个选项。
“我不能走！”她咬着牙，站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重新燃起了火焰，“我奉师尊之命，前来斩妖除魔。如今妖邪未除，根源尚在，我岂能临阵脱逃！我若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如何向师尊交代？我的道心，如何能安！”
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她一贯的风格。
秦渊看着她，没有嘲讽，也没有劝说，只是沉默了片刻。
他理解这种执着。对于剑修而言，道心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一往无前，是勇猛精进；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愚蠢。
“燕师姐，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秦渊缓缓开口，
“战略性的撤退，是为了将更准确的情报带回，调动更强的力量，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而不是逞一时之勇，白白送死，最终让所有线索都断在这里。”
“你死了，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宗门里有内鬼？谁知道那个所谓的‘渊主’？”
“你留在这里，除了能感动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秦渊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那份“英勇”的外衣，露出了内里苍白的本质。
“你！”燕红雪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伤势，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秦渊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摸出那个熟悉的油纸包，掰了一小块黑乎乎的肉干递了过去：“尝尝？提神醒脑，活血化瘀。”
燕红雪看着那块散发着古怪香料和浓烈肉味的肉干，又看了看秦渊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这个男人，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拿开！”她没好气地斥道。
秦渊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将肉干塞进嘴里，熟悉的、足以让灵魂出窍的辣意轰然炸开。
他强忍着泪腺的冲动，保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留下，我也不拦你。但我必须回去。这份情报，比我们两个人的性命都重要。”
他说完，不再看燕红雪，转身便要离去。
“站住！”燕红雪忽然喊道。
秦渊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月光下，女子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倔强。
她看着秦渊，眼神复杂地变幻了许久，最终，那份高傲似乎被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所取代。
“秦渊。”她第一次完整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的任务，就是守在这里。师尊让我查探异动，如今异动之源就在眼前，我若离开，便是渎职。”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你回去报信。我留在这里，监视黑雾谷的动静。我不会冲进去送死，但我也绝不会离开。万一……万一那东西有什么新的举动，我至少可以第一时间发出警讯。”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赤红色的玉符，上面刻画着繁复的阵纹，“这是‘千里火音符’，一旦捏碎，百里之内，师尊便能感知到。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秦渊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
这个女人，就像她的功法一样，是一团烈火。让她退缩，比杀了她还难。
“也好。”秦渊点了点头，不再强求。
他从储物袋中，将苏悦送给他的那个玉瓶取了出来，抛给了燕红雪。
“这是？”燕红雪下意识地接住。
“苏家的水灵丹，疗伤圣药，尤其对神魂损伤有奇效。”秦渊淡淡地说道，“你神魂受创，留在这里很危险。服下它，至少能让你恢复七八成。”
燕红雪握着那冰凉的玉瓶，心头猛地一颤。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推辞的话语，在对方那平静而坦然的目光下，显得如此矫情。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最终，她闷闷地说了一句。
“不必。”秦渊转身，身影几个起落，便已在数十丈之外，“活着，比什么都强。”
他的声音，顺着夜风远远传来，清晰地落入燕红雪的耳中。
燕红雪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手中的玉瓶和火音符，看着那道青色的身影几个闪烁间便彻底消失在夜幕下的山林中，久久没有动弹。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水灵丹，又抬头望向那片翻涌不休的黑雾，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坚定。
风，更冷了。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