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内,吴用拉拢武松惨遭羞辱、铩羽而归的败绩,如同又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宋江集团心中最后一丝挣扎的火焰。绝望与颓丧的气息,如同浓重的雾霭,沉甸甸地笼罩着这座昔日梁山权力的核心殿堂。宋江闭门不出,吴用称病谢客,戴宗、宋清等人更是如惊弓之鸟,行事愈发低调隐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宋江一系暂时蛰伏、舔舐伤口之际,一场远比他们想象中更为致命的危机,正悄然迫近。而这危机的源头,并非来自王凌峰的主动进攻,而是源于他们自身早已埋下的、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惊雷。
这一日,独龙岗账房内,灯火通明。蒋敬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账册票据之中,神情专注,指尖在算盘上飞快跳动,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自执掌财权、推行新式记账法以来,他每日都要处理海量的资金往来,核查各项收支,确保账实相符,滴水不漏。
此刻,他正按照既定计划,对近半年来山寨各项大宗物资的采购、消耗与库存,进行一次例行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精细化交叉审计。这项工作的核心目的,表面上是进一步“厘清家底、优化配置”,实则暗含深意——借助新式记账法强大的勾稽与追溯能力,彻底摸清宋江一系可能还隐藏着的、未被发现的资金与物资黑洞。
审计的重点,自然放在了以往由宋江心腹把持、漏洞最多的几个领域:粮秣、营建、以及……军械。
当蒋敬将审计目光投向“军械库”近期的出入库记录时,他敏锐的职业嗅觉立刻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事情起因于一笔看似正常的“日常损耗核销”。军械库副管事(新任的、由蒋敬提拔的心腹)上报,因日常操练与正常锈蚀,核销一批老旧腰刀五十把、皮甲二十领。数目不大,理由充分,流程合规。
若在往日旧账时代,此类核销往往一笔带过,无人深究。但蒋敬推行新规后,要求所有损耗核销,必须附有详细的报废品清单、鉴定人签字、以及最终处置记录(回炉、或发放民团等)。
蒋敬在核对这批核销物资的后续处置记录时,发现这批“报废”军械的最终去向标注为“已拆解,铁料回炉,皮革另用”。他心思缜密,习惯性地调取了同期“铁料入库记录”与“皮革领用记录”进行反向核对。
这一核对,立刻发现了问题!
账目显示,在那批“五十把腰刀、二十领皮甲”核销回炉的同期,铁料库房的实际入库铁料增量,远低于五十把腰刀理论上应产生的废铁量!而工坊那边,也并无相应数量的“旧皮革”领用记录!
“嗯?”蒋敬眉头立刻锁紧,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账实不符?差额虽不大,但……不合常理。”
他立刻意识到,这绝非简单的账目差错!其中必有蹊跷!
高度的职业敏感性与对宋江集团本能的警惕,让他瞬间警觉起来。他立刻放下手头其他工作,集中全部精力,调取了军械库近三个月来所有“损耗核销”、“旧械淘汰”、“以旧换新”等相关记录,一笔一笔,与仓库实物盘点记录、工坊原材料入库记录、乃至各营装备领取记录,进行极其严苛的交叉比对与分析。
新式记账法的威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往日在单式记账下难以追溯的模糊账项,在清晰的借贷关系与科目关联下,变得无所遁形!
随着核查的深入,更多令人心惊的漏洞被逐一揪出:
一批标注“训练损毁”的弓弩,核销数量与各营实际报损总数对不上;
一批“淘汰”的旧铠甲,实物盘点数量与账面核销数量存在明显缺口;
几次“以旧换新”的批量装备更新,旧械回收量与新械发放量之间存在无法解释的差额……
所有这些“缺口”与“差额”,虽然每次数目都不算巨大,且被巧妙地分散在不同时间、不同名目下,但累积起来,却是一个惊人的数字!短短三个月,账面上“合理”消失的军械,竟然足以装备整整一哨人马(约百人)!其中更包括不少制作精良、并非老旧的刀枪、弓弩,甚至还有数十副崭新的皮甲!
“这不是损耗……这是有计划的窃取!”蒋敬背后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是谁?竟敢如此大胆, systematically(系统性地)从军械库偷盗装备?目的何在?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在梁山泊,有能力、有动机、且有机会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窃取军械而不被察觉的,除了那位名义上的山寨之主,还有何人?!
蒋敬强压住心中的震惊与愤怒,大脑飞速运转。他立刻想到王凌峰之前的提醒:宋江招安,可能需要“投名状”!这些军械,莫非……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一方面严令那名新任的军械库副管事绝对保密,并暗中调取近期所有经手旧账册及搬运记录,寻找线索;另一方面,他立刻派出绝对心腹的稽查小校,以“巡查山寨防务设施”为名,暗中查访后山那些偏僻、废弃的营房、洞穴等可能藏匿物资的地点。
调查指令发出后,蒋敬坐立难安,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再次埋头于账册,试图从往来的资金流中寻找蛛丝马迹。果然,在核查一批不久前由戴宗经手、以“特殊情报采购”为名支取的五百两银子时,他发现这笔款项的最终用途极其模糊,票据缺失,且时间点与一批军械的“异常核销”高度吻合!
“戴宗……又是他!”蒋敬眼中寒光一闪。
就在此时,那名派出去的心腹小校急匆匆赶回,脸色凝重,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禀总管!属下奉命暗查后山西北麓那片废弃的采石场坑洞,发现……发现洞口虽有杂草遮掩,但近日常有新鲜车辙与脚印通往深处!属下冒险潜入,发现……发现最里面几个相连的干燥大洞内,赫然堆满了……捆扎整齐的刀枪、弓弩、铠甲!数量……数量极多!远超日常操练损耗!而且……看那成色,多半并非废旧之物!”
蒋敬闻言,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果然!果然如此!
“可看清是何种装备?大致数量多少?!”他急声追问。
“天色已暗,洞内更黑,看不真切。但刀枪反光,铠甲堆叠,规模不小!粗略估算,长兵器至少二三百件,弓弩数十张,甲胄怕是也有五六十副!”小校语气肯定。
蒋敬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个数量,与他从账目中推算出的“缺口”大致吻合!宋江!果然是宋江!他竟真的在暗中囤积军械!
他想做什么?如此数量的精良军械,绝非法山寨日常所需!唯一的解释就是——正如王头领所料,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投名状”!待招安之时,将这些梁山泊苦心积累的军资献给朝廷,以表“忠心”,换取更高的官爵!
无耻!卑鄙!这是用全体梁山兄弟的血汗积蓄,去换取他宋江个人的锦绣前程!
蒋敬又惊又怒,浑身血液几乎要沸腾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对那小校道:“此事干系重大!你立下大功!但切记,绝不可再对第二人提起!立刻回去,加派人手,以巡查为名,暗中封锁那片区域,严禁任何人靠近!但切勿打草惊蛇!”
“是!”小校领命,匆匆离去。
蒋敬在房内来回踱步,心潮澎湃。铁证如山!宋江私藏军械,意图不轨,证据确凿!此事若公之于众,足以让其身败名裂!
但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贸然行动。他立刻将所有的异常账目记录、以及心腹小校的发现,详细整理成一份密报,然后毫不迟疑,直奔王凌峰书房!
“头领!大事不好!”蒋敬闯入书房,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将密报呈上,声音因激动与愤怒而微微颤抖,“宋江……宋江其心可诛!他竟暗中指使心腹,做假账,虚报损耗,从军械库 systematically 窃取大批刀枪、弓弩、铠甲,私藏于后山废弃矿洞之中!数量足以装备百人!其行径,与盗贼无异!其目的,恐正如头领所料,乃是为招安时献给朝廷,作为晋身之阶!”
王凌峰与正在议事的朱武闻言,神色骤变!
王凌峰快速浏览密报,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寒芒爆射:“好一个宋江!好一个‘及时雨’!竟敢如此挖我梁山墙脚,损公肥私至此!竟想用弟兄们浴血拼杀换来的军械,去换他的顶戴花翎!无耻之尤!”
朱武羽扇重重一顿,冷声道:“此乃铁证!其心可诛!头领,当如何处置?”
王凌峰目光锐利如刀,沉吟片刻,却并未立刻爆发,反而缓缓坐下,语气变得异常冷静:“此事……暂且压下。”
蒋敬一愣:“头领?如此铁证,为何不……”
王凌峰抬手打断他,目光深邃:“此时揭发,虽能重创宋江,然其必狗急跳墙,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更恐其提前与朝廷联络,引兵来攻,打乱我等部署。眼下我等海上贸易初通,玻璃香水工坊方兴,火器研发未成,根基尚未彻底稳固,并非与之彻底摊牌的最佳时机。”
他看向蒋敬,沉声道:“蒋敬兄弟,你此番立下大功!此事你知我知,军师知,暂勿外传。你立刻回去,暗中调整账目,将那些漏洞悄悄‘补齐’,令其短期内无法再轻易得手。同时,加派绝对可靠之人,严密监视那处藏匿点与军械库宋江心腹之动向,记录其一切可疑行径!我要掌握其所有罪证与联络细节!”
“我们要等!”王凌峰眼中闪烁着睿智而冰冷的光芒,“待其与朝廷使者接触,待其将这批军械作为‘大礼’献出之时,再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届时,无需我等动手,梁山全体兄弟的怒火,便会将其烧成灰烬!”
蒋敬闻言,恍然大悟,由衷敬佩:“头领深谋远虑!小弟明白!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
朱武也颔首:“伺机而动,一击毙命!正该如此!”
王凌峰走到窗前,望向聚义厅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宋江啊宋江……你终究还是自己把刀递到了我的手上。私藏军械,资敌求荣……这顶帽子,我看你怎么戴!”
一场风暴的引信,已被蒋敬悄然点燃,却并未立刻爆发,而是被王凌峰小心翼翼地埋藏起来,等待着那最终爆发的、足以将敌人彻底毁灭的最佳时机。梁山的天空,阴云密布,雷声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