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停稳,薛明蕙的脚尖才触到地面,东厢那边便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瓷器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在青石板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春桃扶她下车的手微微一顿,低声问道:“小姐,要不咱们先等等?”
薛明蕙没有回头,只轻轻道:“别管,先进去。”
话音未落,三个粗壮汉子已从侧廊冲出。他们穿着家仆服饰,手中却攥着麻绳与布袋,脚步沉重急促,全然不似寻常下人。
为首那人额上一道疤痕,瞪眼朝她喝道:“奉崔姨娘之命,拘押逆女回房禁足!”
薛明蕙立在原地不动,目光扫过他们握绳的手——掌心洁净,指节却泛青发白,那姿态不像是执绳,倒像是握刀。
她心头一沉。这些人不是府中奴仆,是冲她来的。
她悄然退了半步,背靠垂花门的柱子。身后是墙,面前是人,无路可退。
但她仍稳住声音,轻声道:“我是礼部侍郎之女,纵有差错,也该由父亲训诫。你们几个无名之辈,谁给的胆子动手?”
那疤脸汉子冷笑一声:“少废话!”猛然扑上,扬手就要往她头上套布袋。
就在他抬手的刹那,春桃倏然跨前一步,右袖一抖,一道银光疾射而出!
“咔”的一声,麻绳应声断作两截,剪刃顺势划过那人手背,皮肉翻卷,鲜血直流。
汉子惨叫一声缩回手,低头一看,脸色骤变。
薛明蕙眼神一凝...那伤口歪斜扭曲,竟像一只狼头!
她立即从荷包中取出一小撮萤石粉,手腕轻扬,粉末如细沙般洒落在伤口上。
血遇粉即凝,皮肤上竟浮现出一道赤红图腾:獠牙外露,轮廓狰狞,赫然与北狄军旗上的狼首一般无二!
院中霎时死寂。
薛明蕙盯着那汉子,声音依旧轻缓,却冷若寒冰:“这图腾,可是你们萨满祭神时烙下的印记?北狄死士,竟敢扮作家仆潜入我薛府行凶...崔姨娘,好大的胆子。”
那人面色惨白,嘴唇微颤,本能想后退,却被同伴拦住。他忽然抬头怒吼:“你懂什么!我们是...”
话未说完,他自己怔住,意识到说漏了嘴。
薛明蕙嘴角微扬,却不带半分笑意:“原来连嘴都守不住。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她抬手一招,春桃快步上前,裁衣剪在指尖一转,收回袖中。
那三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闻声赶来的巡夜家丁堵个正着。一番挣扎后,尽数被按倒在地,双手反绑。
薛明蕙缓步走近,蹲下身,直视那疤脸汉子双眼:“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是崔姨娘许了金银,还是北狄王许了官职?嗯?”
那人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可眼底已有惧意。
她不再追问,起身对家丁道:“关进柴房,伤不准包扎,明日一早押送刑部。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有人在我薛府藏匿北狄死士,还想拿我当替罪羊!”
家丁领命而去,拖着三人往偏院走。那疤脸汉子一路挣扎,到了院门口仍狠狠瞪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面容刻入骨髓。
薛明蕙未避未闪,静静目送他们被押走。
直至脚步声远去,她才扶着门框缓缓坐下,胸口闷痛,喉间腥甜上涌。她咬牙强忍,从袖中摸出半截断玉簪,抵在眉心。凉意渗入,疼痛稍减。
春桃蹲下身,低声道:“小姐,真要送去刑部?崔姨娘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当然不会。”薛明蕙闭着眼,声音极轻,“可她更不敢认。此人身上有北狄图腾,一旦审出真相,她便是通敌叛国。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不承认,甚至反咬我栽赃。”
她睁开眼,眸色深黑:“所以我得让她自己跳出来。”
春桃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那把裁衣剪,刃口尚沾血迹。她用布角细细擦拭,低声道:“这剪子跟了我三年,缝衣补裤,没人知道它还能防身。”
薛明蕙看了她一眼,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藏得好。今后夜里巡房,带着它。”
“是。”
她撑着门框起身,向屋内走去。灯影晃动,映出她唇角一丝血痕。她抬手抹去,指尖染红,在昏黄灯光下格外刺目。
书房的灯还亮着。她坐到案前,翻开账册残页,目光落在一行字上:“张炳文,三千两,事毕除名”。手指轻轻摩挲纸面,仿佛在数墨迹的深浅。
春桃端来热茶,轻声道:“方才那三人,走路的架势都不像下人。尤其是那疤脸的,左肩比右肩高出半寸,像是常年负重练出来的。”
薛明蕙未抬头:“北狄骑兵,骑马背弓,左肩用力多,确会如此。”
她合上账册,指尖点着那行名字:“二皇子借崔姨娘之手动我,是想逼我乱了阵脚。可他没想到,我会当场揭穿死士身份。”
“那接下来...”
“等。”她缓缓道,“崔姨娘今夜必定坐不住。她要么派人灭口,要么亲自来见我。”
春桃皱眉:“她敢来?”
“她不敢不来。”薛明蕙冷笑,“那死士若在刑部开口,她就完了。她只能冒险,趁天亮前解决麻烦。”
她抬手吹灭一盏灯,屋内光线暗了一半:“你去柴房外守着,若有动静,立刻来报。”
春桃应声出门。
薛明蕙独坐灯下,手指无意识抚过袖中的丝帕。血纹微温,仿佛在提醒她什么。她闭了闭眼,未咳,也未动。
外头风渐起,檐下铜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春桃匆匆返回,声音压得极低:“柴房那边有人影晃动,像是崔姨娘的贴身婆子,正在与看守说话,还塞了个小包过去。”
薛明蕙睁眼:“没硬闯?”
“没。但那婆子不肯走,一直在外头打转。”
“好。”她慢慢起身,“她这是试探。若看守收钱放人,她便有底气;若不放,她就得另寻他法。”
她走到窗边,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月光淡淡,树影摇曳。她忽而问道:“柴房屋顶,是不是前两天新换的瓦?”
春桃一愣:“是,还没干透。”
薛明蕙嘴角微动:“那就等雨。”
话音刚落,天上滚过一声闷雷。远处乌云压境,风势更烈。
春桃惊讶:“小姐怎知要下雨?”
她未答,只望着天空,眼神愈发清明。片刻后,雨点落下,起初稀疏,继而越下越密,敲在瓦上噼啪作响。
“去。”她说,“让看守把人挪到东角库房,就说怕雨水漏进柴堆引火。记住,必须当着那婆子的面搬。”
春桃立刻明白:“她是想等雨大,好动手劫人。可人一换地方,她就没机会了。”
“嗯。”薛明蕙点头,“她不敢在府里杀人,更不敢公然劫囚。她只能退。”
春桃去了。
薛明蕙立于窗前,听着雨声渐密。她抬起手,看着指尖残留的萤石粉,在灯下泛着淡淡的蓝光。那光映在她眼中,宛如一簇不灭的火焰。
外头脚步声再起,急促而来。春桃跑回,喘息道:“小姐,柴房刚搬空,那婆子就走了!走得极急,连伞都没打。”
薛明蕙轻轻一笑:“她回去报信了。”
她转身走向内室,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铜牌,上刻“中馈”二字。这是今晨她悄悄从崔姨娘房中取来的对牌复刻件。
她指尖抚过边缘,低声说道:“崔姨娘,你想用死士压我,我便以活证反制你。明日朝堂之上,咱们看看,是谁先跪下。”
春桃站在门口,忽道:“小姐,您袖子破了。”
她低头一看,左袖果然裂开一道口子,像是方才靠门时被木刺勾破。正欲卷起,却发现裂口内侧缝着一小块布条,颜色较外衣更深,似是后来补缀。
她扯开线头,抽出布条,展开一看——竟是半幅残图,线条扭曲,形如某种符记。
她瞳孔骤缩。
这不是她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