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站在门外,手中握着一封信。信封的角落印着一个狼头标记,在晨光中泛出淡淡的暗红。薛明蕙盯着那封信,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悄悄从袖中抽出半张纸,藏在掌心。
她抬眼问道:“这信是从哪儿来的?”
“北狄的细作昨夜被抓,这是在他身上搜到的第二封。”谢珩声音很轻,并未将信递过来。
她轻咳一声,扶住门框,仿佛有些站不稳:“能让我看看吗?这个印记...我似乎见过。”
谢珩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把信交给了她。
她低头细看,目光落在火漆封口上。那上面压着一只低首的狼头,右眼下有一道弯钩状的纹路。
这与她记忆中二皇子腰间玉佩的图案一模一样。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描摹纸对准印记边缘,用袖子掩着,迅速比对了一下——螺旋的起笔角度、弧度深浅,毫无二致。
她缓缓抬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倦意:“这纹路...不是北狄王族独有的吗?怎么会出现在给二皇子的信上?”
谢珩看着她:“你也注意到了。”
她没说话,默默将信还回去,顺手捂嘴轻咳两声,指尖在唇边一抹,随即收回袖中。随后转身朝屋内走去:“我得歇一会儿,昨晚没睡好。”
谢珩没有阻拦。
屋内昏暗。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静立片刻,才走向桌前。从抽屉最底层取出一张薄纸——那是五年前宫宴后她偷偷绘制的二皇子配饰图。
玉佩、腰带扣、靴钉,每一处都画得细致入微。她将这张纸铺开,又拿出另一张——昨夜青崖送来的北狄王佩剑护手雕刻图。
两张纸并排摊开,她用手指一点一点对照。剑柄上的狼头与玉佩浮雕几乎完全一致,连最细微的纹路都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是,玉佩上的图案缺少左眼下那道裂痕。而那道裂痕,恰好与兵符上的裂纹吻合。
她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昨夜梦境的最后一幕:乾元殿前,二皇子回望她的眼神冰冷如霜。
原来一切并非巧合。
她是被刻意引到这里来的。
可究竟是谁在引导她?梦中的《璇玑图》,为何偏偏让她看见这些?
她不再多想,提笔写下几个字:“玉佩纹路即王族信印”。吹干墨迹后折成小条,塞进荷包。起身打开柜子,翻出一块巴掌大的铜模——成国公府早年缴获的北狄遗物,刻着完整的狼神图腾,一直作为战利品收藏。
她唤来青崖,低声吩咐:“把这个送去鬼市西头的老陶那儿,让他用蜡拓三份印子,再按我给的样子修改。”
青崖接过铜模:“改成什么样?”
“在狼头右眼下,加一道弯钩。”她顿了顿,“就像二皇子那块玉佩上的纹路。”
青崖点头离去。
她坐回桌前,从药包中取出一小瓶无色液体——是沈从吾早年为她调配的显影药水,遇热方显字迹。
取一张素绢,背面以特制药水写下几行模糊痕迹,位置正覆盖伪造的狼头印记。只要日后有人以火烘烤,便会显出“血脉归宗”四字,墨色仿照二皇子书房惯用的笔调。
做完这些,她将素绢卷起,放入一个小布袋。又让青崖取来半块烧焦的兵符残片——数日前自北狄细作身上搜得,真假难辨,却足以引发重视。
“明日午时前,找人扮作流民,去鬼市茶摊喝茶,然后‘无意’留下这袋子。”她说,“不要露脸,也不要急着走,喝完茶再离开。”
青崖问:“若无人捡呢?”
“会有人捡的。”她答,“北狄在京中的耳目每日都会去那家茶摊收集消息。他们等的就是这样的‘意外’。”
青崖走后,她倚在椅上闭目养神。胸口闷痛,但她克制着没有咳嗽。她知道不能再用了——昨夜那一阵剧痛仍盘踞在肋骨深处,仿佛有东西正悄然吞噬她的力气。
可她已无需再探查。
这一局,靠的是筹谋,而非侥幸。
次日中午,她在院中晒着太阳,青崖回来了。
“东西被人拿走了。”他说,“是个穿灰袍的人,戴着斗笠,面容未露,走路微跛。他拿了布袋便走,半个时辰后出了城。”
她点头:“传令下去,盯紧所有北行的信使,尤其是打着商队旗号的。”
傍晚,新情报送达。
“金帐昨夜召集四大将领议事,称‘失落多年的王子信物现世’,已下令筹备迎接仪式。”青崖念完抬头,“他们信了。”
她未语,只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久后,谢珩来了。
他立于廊下,空着手。望着她,忽然开口:“你昨日问我,为何北狄的印记会出现在给二皇子的信上?”
她抬眼看去。
“现在有答案了。”他说,“不是印记出现在信上,而是有人让它看起来一样。”
她微微一笑:“所以,他们真的相信二皇子是北狄王之子?”
“不止是相信。”谢珩走近一步,“三位大将已在密帐中跪拜,称其为‘王子殿下’。金帐已准备派遣使团南下,名义修好,实则迎人归宗。”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天边最后一缕光被夜色吞没,院中灯笼次第亮起。
她忽而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早就知道了?”
“谁?”
“二皇子。”她转身面对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或至少有所猜测。所以他一直珍藏那块玉佩,从不离身。他不是被人利用,而是在等待这一天。”
谢珩沉默良久:“你想如何应对?”
她未直接回答:“若他真是北狄王之子,那么这场通敌,便不只是夺权,而是回家。”
谢珩皱眉。
她继续道:“但现在问题来了——北狄人认的是信物,而非本人。只要信物存在,哪怕是假的,他们也会信。可一旦将来发现信物有伪...”
“他就会成为两边都想除掉的人。”谢珩接道。
她点头:“那时,他不再是执棋者,而是弃子。”
谢珩凝视她许久,忽然笑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从我发现兵符裂纹与佩剑纹路相同的那天。”她说,“那时我还不能确定。如今,我已确信。”
谢珩摸了摸袖中的一截断玉簪,低声说:“这一次,你走在了前面。”
她未接话,只问:“你派人通知他了吗?”
“已通知。”谢珩道,“今晨快马送出消息,提及京城出现疑似王族信物,提醒他谨慎应对。”
她嘴角微扬:“那他该坐不住了。”
果然,不到两个时辰,线报传来。
二皇子回府后独自留在书房,门窗紧闭。半炷香后,管家进去收拾茶具,发现地上散落着碎翡翠——正是他平日佩戴的扳指,被人硬生生捏成了粉末。
管家说,当时二皇子坐在案前,手指仍在颤抖。
她听完,轻轻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屋里陷入黑暗。
窗外风掠过屋檐,发出细微声响。远处传来打更声,一下,又一下。
她站着未动,手中仍握着那块铜模。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仿佛带着草原深处的寒意。
谢珩不知何时已立于院中,仰头望着她熄灯的窗口。
他没有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伫立。
直到更夫走过第三遍,他才转身离去。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于月洞门的那一瞬,她忽然睁开双眼,从荷包中取出一方沾血的帕子。
血已干涸,呈暗黑色。但在昏暗之中,那血迹勾勒出的狼形轮廓,与铜模上的图案,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