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厨房门口,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架在火上烤的五花肉。厨房里面,是我爹那标志性的指导和陈默那近乎学术探讨的回应,交织成一曲极其诡异的厨房交响乐。
“火!火大了!要糊!颠勺啊!……啧,算了你别颠了,晃锅!晃锅懂不懂?!”
“根据美拉德反应,这个温度下产生焦香风味是理想的,但确实需要更均匀的受热面。林师傅,这个锅体的弧度对流体力学有点挑战……”
“……什么流不流的!用铲子!翻!哎对!……盐!现在放!……多了多了!你手抖什么!”
“考虑到后续调味汁的钠含量,这个阶段的盐分投放量需要更精确的计算……”
“算个屁!炒菜靠的是手感!手感!……咳!咳咳!”我爹大概是气得又被油烟呛到了。
门外,以我妈为首的“观摩团”听得津津有味,表情各异。
我妈捂着胸口,眼睛发亮:“哎呀,陈先生懂得真多,还知道什么反应……听起来就很厉害!”
苏琪拼命点头,用气声对我说:“薇姐你听到了吗!流体力学!陈老师连炒菜都这么性感!”
我:“……”我只听到我爹快要心梗的声音。
张大爷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子,摇头晃脑:“老林这回遇上对手咯,这小伙子,嘴皮子比锅铲还利索。”
李婶的关注点则完全不同:“哎,你们说,陈先生这饭是做给薇薇吃的吧?是吧?哎呦,这算什么?爱心晚餐?定情信饭?”
我的脸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定情信饭?用我家锅和我爹咆哮伴奏做出来的饭?这听起来也太硬核了!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厨房里的动静渐渐小了。咆哮声和理论探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沉闷的翻炒声,然后是装盘的声音。
我心跳莫名加速。完了,审判的时刻要到了。
厨房门帘被掀开,先出来的是我爹。他脸色古怪,像是憋着一肚子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到门口这一大群人,更是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都围在这儿干嘛?散了吧散了吧!”可惜,根本没人理他。
紧接着,陈默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
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静了。
他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小臂,金丝眼镜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汽。他手里那盘……嗯……炒青菜?
看起来倒是油光碧绿,热气腾腾,闻着也有股正常的蒜蓉和青菜的清香。居然……没糊?没变成黑暗料理?看起来甚至能吃?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陈默目光扫过门口严阵以待的我们,最后落在我身上,语气平淡无奇:“吃饭了。”
就这三个字!没有点评!没有毒舌!没有解释!仿佛他刚刚只是从自家厨房端了盘菜出来一样自然!
“哇!陈老师好厉害!”苏琪第一个捧场,啪啪鼓掌,虽然那盘只是最普通的炒青菜。小辉也跟着傻乎乎地鼓掌。
我妈已经喜笑颜开,连声道:“好好好,吃饭吃饭!薇薇,快,给陈先生拿碗筷!老林,去盛饭!大家都别站着了,进来坐啊!”她最后那句是对着街坊说的,显然已经把这当成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宴。
街坊们也不客气,嘻嘻哈哈地涌进店里,瞬间把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张大爷甚至还自来熟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小伙子,行啊,真没看出来!”
陈默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还是维持住了表情管理,把那盘青菜放在了中间唯一的空桌上。
我爹哼哧哼哧地端着一电饭煲米饭出来,重重往桌上一放,眼睛却忍不住往那盘青菜上瞟。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菜只有一盘,人有一大群。这怎么吃?试毒大会吗?
还是陈默打破了沉默。他非常自然地拿起一双干净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然后……放在了我面前的空碗里。
“尝尝。”他看着我说,眼神平静,但耳根好像……有点微微发红?
唰!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期待、好奇和“快吃快吃”的催促。
我看着碗里那几根油汪汪的青菜,感觉压力倍增。我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夹起来,送进嘴里。
咀嚼。
再咀嚼。
嗯……青菜是青菜的味道,蒜是蒜的味道,盐好像……确实稍微多了一点点点,但绝对在可接受范围内。火候掌握得居然还不错,口感爽脆,没有生涩感也没有过火。
“怎么样怎么样?”我妈迫不及待地问。
苏琪眼睛瞪得像铜铃。
连我爹都屏住了呼吸,看似不在意,实则竖起了耳朵。
我艰难地咽下去,看了一眼陈默,他正看似随意地用手指推了推眼镜,但指尖有点紧绷。
“……挺好的。”我实话实说,“能吃,味道很正常。”
“哇!!!”苏琪欢呼起来,好像陈默刚刚摘得了厨艺界的奥斯卡。“陈老师第一次下厨就成功了!天才!”
陈默似乎轻轻松了口气,但嘴上却立刻开始了熟悉的操作:“火候过度了17秒,导致边缘部分纤维软化过度。蒜末爆香时间不足,香气没有完全激发。盐分投放时机和量级都有优化空间,影响了蔬菜本身清甜味的呈现……”
众人懵了,都不说话。
我爹听完,居然没反驳,反而皱着眉头,像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半晌憋出一句:“……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小辉,看着那盘青菜,突然憨憨地冒出一句:“陈老师,你这菜……没放味精吧?”
陈默顿了一下,点头:“嗯。我习惯不用味精提鲜。”
我爹像是终于找到了切入点,立刻道:“看吧!我就说差点意思!炒青菜不用味精,鲜味从哪里来?锅气!锅气懂不懂!”他又开始激动。
陈默推了推眼镜,冷静反驳:“锅气是美拉德反应和焦糖化反应的产物,与味精提供的谷氨酸钠鲜味是不同路径。蔬菜本身的氨基酸和糖分在高温下……”
“停!打住!”我赶紧打断这场即将再次升级的大战,再吵下去这饭没法吃了。我看着我爹,“爸,人家第一次用咱家灶,能炒成这样不错了。”我又看向陈默,硬着头皮,“味道真的还行。”
说完,我为了证明似的,又赶紧扒拉了一大口饭,就着那青菜吃。
我妈已经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打圆场:“好好好,都好都好!陈先生辛苦了,快坐下吃!老林,你去把咱家那些现场的酱货和卤味都拿来!难得陈先生下厨,咱们加菜!”
这顿气氛诡异的晚饭总算开始了。一盘青菜被大家分而食之,得到了“还行”、“能吃不错”、“挺清爽”等评价,其实一桌饭主要还是靠我爹的卤味和我妈的酱货撑场面。
陈默吃得很安静,偶尔会对卤味的香料搭配提出一两个精准到可怕的问题,把我爹问得一愣一愣,又想发火又忍不住想回答。
街坊们边吃边聊,眼神却不停地在我和陈默之间扫来扫去,窃窃私语,脸上洋溢着欣慰和吃瓜成功的快乐。
而我,吃着那盘诚意十足的青菜,听着耳边的喧闹,看着对面那个一本正经吃饭的眼镜男,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懵,有点乱,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