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亚岛的巫术洞穴里,青铜坩埚正咕嘟作响,幽绿色的魔药在火焰舔舐下翻涌着泡沫,像一汪被搅碎的沼泽。
喀耳刻握着蛇形搅拌棒,手腕不停旋动,火红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沾了些星尘般的药粉。
她侧过脸,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姑母,你看看这剂魔药,最近新改良的配方。”
墨提斯从堆满羊皮卷的石榻上起身,素白的长袍扫过散落的曼德拉草根,她接过喀耳刻递来的水晶瓶,瓶中魔药泛着细碎的银光,像封存了一捧月光。
没等细看,她便仰头一饮而尽,喉间甚至没来得及品味那混合着龙血与忘川水的涩味。
洞穴里只剩下火焰噼啪的轻响。喀耳刻死死盯着墨提斯的指尖——那里本该泛起抵御记忆篡改的淡金色光晕,可半晌过去,别说光晕,连一丝皮肤泛红的痕迹都没有。
她猛地将搅拌棒砸在坩埚边缘,瓷白的脸颊涨得通红:“怎么又失败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五剂了,从黎明熬到深夜,她甚至拆了自己珍藏的主神血液做药引,结果还是一样。
墨提斯走上前,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药粉,声音柔得像爱琴海的浪:“喀耳刻,埃埃亚岛的巫术阵足够坚固,我留在这里很好,不必非要那什么魔药。”
“不够的!”喀耳刻后退半步,撞到身后的药架,陶罐滚落的脆响在洞穴里回荡,“这阵法只能骗过高加索的鹰,瞒过奥林匹斯的神谕,可等末世的黑雾漫过来,连赫卡忒的祭坛都要被吞噬,我这点巫术撑不过三个月!”
她忽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你们都说我现在的巫术早超过赫卡忒了,当年祂要给我加冕‘巫术之主’,我都拒了——我要的从来不是神座,是能护住你们的底气。”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洞穴里的沉寂。
喀耳刻望着洞壁上自己刻下的星图,忽然想起更久以前的事——塔纳托斯曾亲自踏过冥河来见她,黑袍上沾着冥界的硫磺味,说要引荐她成为冥界首位外域神明,拥有永不被记忆篡改的权柄。
那时她只想着守着埃埃亚岛的阳光与海浪,想都没想就拒了。
如今想来,若是当年点了头,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一剂护人的魔药都炼不出来。
墨提斯忽然张开双臂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衣间带着橄榄枝的清苦香气:“傻孩子,哪里是为了什么不值当的理由?”
喀耳刻把脸埋在姑母的颈部,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颤抖:“可守不住又有什么用?我炼了几万年魔药,布了几百阵法,到头来还是看着你被那该死的宙斯吞入腹中,看着自己的父神被剥夺,太阳神格。”
她猛地抬起头,眼底的泪光被火光映得发亮,“我不难过自己成不了神,我是恨自己,为什么连珍视的亲人都护不住?”
洞外的海浪突然涨潮,拍打着礁石的声响撞进洞穴,像末世提前敲响的鼓点。
喀耳刻望着坩埚里渐渐冷却的魔药,忽然伸手将剩下的半瓶龙血倒进坩埚,绿色的泡沫瞬间翻涌成猩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再试一次。
墨提斯望着坩埚边仍在倔强添柴的喀耳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皱纹在眼角洇开浅痕,她早已在漫长岁月里看透了天命的纹路——神明的抗争在既定的洪流里,不过是指尖划过水面的涟漪。
可这些年轻的灵魂偏不,喀耳刻眼底的火焰、普罗米修斯锁在高加索山时的嘶吼,都像未被驯服的野火,总觉得能烧穿这天地的樊笼。
她轻步退出蒸腾着药气的洞穴。
推开喀耳刻那扇挂着贝壳风铃的木门时,铜铃叮当作响,惊起檐下一只夜鸟。
墙角的鹿皮袋鼓鼓囊囊,装着独角兽的鬃毛、凤凰的尾羽,还有些连墨提斯都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
她伸手进去,指尖触到一片薄如蝶翼的花瓣,轻轻拈出——是朵勿忘我,淡紫的花瓣边缘泛着银霜,像被冥界的月光吻过。
这是塔纳托斯曾经的圣花。
当年冥河岸边开满这种花时,那位黑袍的引路人总说,亡魂踏过花丛,就能记起此生最牵挂的面孔。
墨提斯摩挲着花瓣,指腹沾了些干燥的花粉。
她本不愿再惊动那位沉默的冥界之主,他守着自己的冥界,像块万年不化的玄冰,从不掺和奥林匹斯的纷扰。
可如今,看着喀耳刻熬得通红的眼,看着那些连自己名字都记不起的神明,她实在没了别的选择。
“对不起,塔纳托斯。”她对着虚空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散进夜色,“又要借你的善良了。”
冥界的黑曜石宫殿里,塔纳托斯正对着一盏冥火油灯出神。
灯芯爆出的火星映在他黑色的瞳孔里,像将熄未熄的星子。
案上放是美狄亚送来的信件,字迹带着刻意的潦草,显然写得很急。
“塔纳托斯,很抱歉,当年你邀我入冥界时,我当了逃兵。但这一次不会了。我会藏好姑母,用巫术为她筑一道记忆屏障,把真正能抵御篡改的魔药带回世间。——喀耳刻”
他指尖敲了敲案几,眉峰蹙起。这孩子还是这么莽撞,总觉得自己能扛下所有事。
若是她肯提前说一声,他至少能在冥河布道结界,护住那瓶魔药不被天命察觉。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冥河的潮声,比往常更急些。
塔纳托斯揉了揉眉心,指尖还残留着处理冥界事务的寒气。
本该专心盯着赫柏的——那故人昨日刚见过瑞亚,以她的聪慧,不出三日就会察觉记忆里的断层,就像当年的普罗米修斯发现火被偷藏时一样敏锐。
“瑞亚……”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目光扫过殿壁上的上古壁画。
那位克洛诺斯的妻子,宙斯的母亲,第二代神后,在诸神的浩劫里竟安稳得不像话。
靠着时间长河的庇佑,她成了少数几个记忆完好无损的神明,连宙斯都不敢轻易动她分毫。
塔纳托斯嘴角勾起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原始神的血脉,果然都带着些旁人学不来的韧性。
冥火忽然摇曳了一下,案上的勿忘我干花不知何时落了片花瓣,飘在喀耳刻的信纸上,像滴未干的泪痕。
他起身时,黑袍扫过地面的骨瓷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看来,得亲自去趟埃埃亚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