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深处,星辉如凝固的瀑布,静水似无波的古镜。司仪令牌的交接,如同一个沉重的仪式,在无声中完成。那枚象征着权柄与责任的令牌,重新落入颜爵掌中,带来的不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而是千钧重担压身的沉凝与决绝。
颜爵紧握着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透心魂。他深深垂首,目光落在令牌那古老的纹路上,仿佛要将每一个符号都刻入骨髓。默最后那句“不希望再次见到它回到我的手里”的冰冷警告,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悬于他的灵台之上,时刻提醒着他失败的代价。但同时,这极致的压力,也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最后一丝不甘沉沦的血性!破而后立,心树参天,他已然新生,绝不容许自己再踏回旧路!
他需要时间,需要闭关,需要将这枚令牌重新炼化,将破碎的力量重塑,将新生的意志与过往的修为彻底融合。前路漫漫,唯有苦修不辍。
然而,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向水清漓与默行礼告退,觅地潜修之时,默那清冽中带着一丝慵懒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去吧。”
简单的两个字,从默口中吐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颜爵猛地抬头,望向已重新依偎在水清漓怀中的默。只见她狐狸眼微眯,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默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向了大殿另一侧,那处被冰雪气息萦绕的偏殿入口。冰璃雪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拱门之下,冰雪般的容颜上一片清冷,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澄澈如冰湖的眼眸,正静静地望向这边。
默的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颜爵身上,语气依旧轻松,却陡然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凛冽:
“她在等你。”
“她”,自然指的是冰璃雪。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颜爵脑海中炸响!他浑身剧震,几乎握不住手中的令牌!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与一丝隐秘的渴望,猛地投向那道冰雪身影!
冰璃雪……在等他?
等他做什么?是斥责?是怜悯?还是……彻底的漠视?
无数个念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刚刚稳固的心境再次剧烈波动起来。面对武神凌的暴打,他尚能咬牙硬抗;面对默的诛心之言,他尚能挣扎求生;甚至面对天道的威压(虽然他没直接面对),他也能在恐惧中坚守。但唯独面对冰璃雪……这个他倾慕已久、求而不得、又因自身不堪而深感愧对的存在,他所有的勇气与镇定,都仿佛冰雪遇阳,瞬间消融!
就在颜爵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之际,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他的心上: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默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紧紧锁定颜爵的双眼,语气森寒:
“你此去,若惹她生气,或者让她不开心了……”
她刻意顿了顿,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然后,抬手指了指脚下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静水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水龙……不会放过你的。”
水龙不会放过你的!
这简短的警告,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冲击力!颜爵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
水龙!
那是水清漓的本源力量显化!是连武神凌那等战斗狂人都要忌惮三分的恐怖存在!方才那场“粉身碎骨”的演绎中,水龙那毁天灭地的龙威,那冰冷无情的碾压,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那根本不是他目前状态能够抗衡的力量!不,就算他恢复到全盛时期,在水之主宰的本源力量面前,也依旧渺小如蝼蚁!
惹冰璃雪生气?让她不开心?就要面对水龙的“不放过”?
这哪里是警告?这分明是死亡通牒!而且是由水清漓亲自背书的、绝无幸免可能的终极审判!
颜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毫不怀疑默这话的真实性,更毫不怀疑水清漓有这个能力和决心!在静水湖,惹冰璃雪不快,等同于挑衅水清漓的逆鳞!其下场,绝对比形神俱灭更惨!
默看着颜爵那副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恩威并施,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虽然这甜枣后面藏着刀子),才是驾驭人心的不二法门。她成功地将颜爵对冰璃雪那份复杂情感,与最直接的生死危机捆绑在了一起。想要接近璃雪?可以。但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绝不能有半分逾越或令她不悦之举!否则,水龙伺候!
“听明白了吗?”默淡淡地问道,语气不容置疑。
颜爵喉咙干涩,用力地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明……明白!”
“明白就好。”默挥了挥手,仿佛赶走一只苍蝇,“那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我家清漓用水流送你一程不成?”
颜爵一个激灵,哪里还敢耽搁?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悸动,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默与水清漓(主要是敬畏地看了一眼水清漓),又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冰璃雪的方向,然后紧紧攥着司仪令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带着几分狼狈,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踉踉跄跄地朝着偏殿入口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去。
每靠近冰璃雪一步,他都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实质的寒冰,让他血液都快冻结了。而身后,那静水湖中仿佛有无形的目光锁定着他,提醒着他“水龙之诺”的存在。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刀尖上跳舞,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
默看着颜爵那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背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新靠回水清漓怀中,低声道:“瞧把他吓的。”
水清漓冰蓝色的眼眸低垂,看着怀中笑靥如花的女子,并未言语,只是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那静水湖深处,仿佛有龙影一闪而逝,带着冰冷的杀意,又悄然隐没。
偏殿入口,冰璃雪静静地看着那个一步步挪近、紧张得同手同脚的身影,冰雪般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复杂光芒。她微微侧身,让开了入口。
颜爵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偏殿的冰雪光影之中。
一场关乎生死、道心与情感的、新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静水湖的宁静,依旧由那对相拥的身影,共同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