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下的空间窄得像口棺材，浓得化不开的异香裹着明轩，香得发腻，又带着股沁骨的凉，像浸了冰的蜜。
明轩的胳膊勒得发酸，可他不敢松。怀里的明玉轻得像片羽毛，呼吸细得几乎摸不着，只有颈窝里那点温热，证明她还活着。
“妹妹……”他哽咽着，把脸埋进明玉的发间。那股清冽的香气里，混着点淡淡的汗味，是明玉方才在宫里受了惊留下的。
明玉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指尖勾住明轩的衣襟，力道弱得像片雪花落在上面。
明轩忽然瞥见墙壁上有影子在动。
借着从床板缝漏下的微光，他看清了——是几条龙！刻在木头里，龙鳞的纹路歪歪扭扭，像是谁用指甲抠出来的。最吓人的是条冰龙，龙睛是用墨涂黑的，死死盯着他怀里的明玉，那眼神冷得像井里的冰，看得明轩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碰她！”明轩把明玉往怀里按了按，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龙纹好像活了，在昏暗的光里慢慢转着。明轩仿佛听到很低的龙吟，混着妹妹身上的异香，嗡嗡地钻进耳朵，头都晕了。
永和宫的暖阁里，青瓷瓶摔在金砖上，碎成了星星点点的白。
德妃的指甲掐进崔嬷嬷的胳膊，掐出几道红痕：“找！给本宫找！掘地三尺也要把玉儿找出来！”她的声音劈了叉，像被猫爪挠过的丝绸，再没了往日的雍容。
宫女们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撬地砖。木槌敲在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在空荡荡的宫里格外瘆人。一个小宫女用力过猛，木槌脱了手，砸在墙角的珐琅炉上，炉盖“哐当”一声弹开，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混着碎瓷片，像幅被揉烂的画。
“娘娘！”一个嬷嬷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攥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这是在床底下找到的，是……是小格格的。”
德妃一把抢过帕子，帕子上还留着点清冽的香，和玉儿身上的味道一样。她的手抖得厉害，帕子上的丝线被扯得歪歪扭扭：“就这？人呢？人去哪了？”
“各处都找遍了……没有……”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
德妃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怎么会没有？她就在本宫怀里睡着啊……本宫还摸了她的脸，软乎乎的，还带着点汗……”她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帕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乾清宫的烛火亮得刺眼，照得康熙脸上的皱纹都淡了些。
他对着铜镜，抬手摸了摸鬓角。原本花白的头发，竟黑了大半，摸起来顺滑得像缎子。那天喝的灵露，果然是神物！腰不酸了，眼不花了，连看奏折都觉得字大了些。
“梁九功！”康熙的声音洪亮，带着股说不出的劲儿。
梁九功连忙滚进来：“奴才在！”
康熙拿起桌上的玉瓶，里面最后一滴灵露在烛光下闪着光，像颗凝固的星：“这富察明玉，倒是个活宝贝。”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传朕的话，让粘杆处的人盯紧富察府，那丫头的一举一动，都给朕记下来，不许漏半点！”
“嗻！”梁九功心里一凛，皇上这是盯上那小格格了。他看着康熙容光焕发的脸，忽然明白——比起江山，皇上现在更想要的，是那能让人返老还童的神物。
康熙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风里带着点凉意，吹得他神清气爽。他望着永和宫的方向，嘴角勾起抹冷笑。德妃把那丫头藏得紧，许是也知道这宝贝的好处？
“去，”他对梁九功道，“给永和宫送些补品，问问德妃身子怎么样。”
永和宫的暖阁里，香灰被扫到角落，碎瓷片也清理干净了，可空气里还飘着点慌乱的味道。
德妃坐在软榻上，手里攥着明玉留下的帕子，指节泛白。崔嬷嬷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都听着，”德妃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今日玉格格一直在暖阁陪着本宫，没离开过半步。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本宫拔了他的舌头！”
崔嬷嬷连忙磕头：“老奴明白！格格一直在暖阁，好好的！”
德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慌乱全没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把西暖阁收拾出来，就当玉格格还住着。每日的点心茶水，按时送进去。”她要做场戏，做给宫里所有人看，也做给自己看——玉儿还在，她没丢。
“娘娘……”崔嬷嬷欲言又止。
“照做就是。”德妃打断她，指尖划过帕子上的兰草，那兰草绣得鲜活，像刚从井边摘来的。她忽然想起玉儿说过的话——“它想开，就开了”。这孩子，许是真的有什么大造化，自己能回来？
窗外的天色暗了，宫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阁里却静得吓人。德妃看着空荡荡的软榻，忽然觉得那股清冽的异香，好像还萦绕在鼻尖，没散。
富察府的床板下，明轩的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他困极了，可不敢睡，怕一睁眼，妹妹就没了。明玉的呼吸好像匀了些，小手还攥着他的衣襟，像只抓住救命稻草的小兽。
就在这时，明玉的眉心忽然亮了下。
很淡的光，粉金色的，像初春刚融的雪水，在眉心漾开个小小的圈，轮廓竟像朵没开的莲花。明轩吓了一跳，刚想叫，却见墙壁上的龙纹也亮了。
那条冰龙的眼睛里，透出点金，像醒了似的。龙纹上的光和明玉眉心跳动的光，竟像是一个节奏，一明一暗，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异香忽然浓了，裹着龙纹的光和莲花的光，把两个孩子罩在中间，像个透明的茧。
明轩的眼皮终于撑不住了，他把头靠在明玉肩上，迷迷糊糊地想：妹妹身上……好像有星星……
他不知道，那龙纹的光里，藏着个惊天的秘密。也不知道，他和妹妹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就和那些冰冷的龙纹，紧紧缠在了一起。
幽暗的床板下，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着，异香弥漫，微光闪烁，像幅被时光遗忘的画。而画外的深宫，早已暗流汹涌，只等着一个契机，就要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