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大学废弃的“求知楼”如同一头蛰伏在夜色中的受伤巨兽,死寂中弥漫着未散的血腥与绝望。救护车的红蓝光芒早已远去,只剩下异管司外勤车辆的警示灯在空旷的旧校区里孤独地闪烁,将扭曲的楼影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空气里残留着消毒水、焦糊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灵体被强行驱散后的能量余烬气息。
姜眠靠在异管司的黑色SUV旁,夜风卷起她额前几缕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眼底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锐利。指尖残留着判官笔净化怨灵叠加场时的灵力激荡感,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首强行被“阴间神曲”扭转的《安魂曲》旋律。一场惨烈的危机被强行终止,但代价清晰可见——那些被怨灵拖入深层梦境折磨的学生,需要漫长的恢复期。
车门打开,陆沉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他高大的身影在警示灯的闪烁下显得更加挺拔,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向姜眠的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将保温杯递过去,里面是刚泡好的、散发着清冽香气的顶级毛峰。
“喝点热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夜风的微凉。
姜眠没拒绝,接过杯子,温热的瓷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她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体深处的一丝疲惫和寒意。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那座刚刚平息了风暴的旧楼。沉默中,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流淌。晚宴上的并肩作战,山庄的“假扮女友”,公寓里的古籍交接,再到刚才旧楼外他调动资源封锁现场、提供灵力支援……陆沉舟正以一种强势而直接的方式,一步步踏入她的世界,成为风暴中一个不容忽视的支点。
“陈星那边有消息吗?”陆沉舟打破了沉默。
“还在深度恢复。周凛说,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尝试进行低强度推演。”姜眠的声音平静,但陆沉舟能听出其中的凝重。时间,是悬在“断龙”行动头顶的利剑。
陆沉舟点点头,目光转向姜眠腰间那个战术腰包,意有所指:“那本‘说明书’,你看过了?”
姜眠放下保温杯,从腰包内层取出那本古朴的、封面烙印着火焰太阳印记的古籍。冰冷的封面在夜风里触手微凉。
“嗯。”她应了一声,指尖拂过封面那繁复的印记,“不是说明书,是催命符和力量钥匙的混合体。”
她翻开书页,借着车内仪表盘的微光,指向开篇那几行力透纸背的蝇头小楷:“‘至阳玄魄体论·卷一’。里面讲得很清楚,你这种体质,像一座活火山。力量霸道绝伦,但觉醒初期如同岩浆在冰壳下奔涌,稍有不慎,未伤敌,先焚己。”她的手指滑到后面几页,上面绘制着复杂的人体经络图,标注着代表阳气的炽热红线,“强行激发,轻则经脉灼伤,内腑受创;重则……阳气失控暴走,由内而外,焚尽自身,化作灰烬。”
陆沉舟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尖移动,落在那些描绘着可怕后果的文字和图示上,眼神锐利而专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他早已体验过阳气失控时那种撕裂般的痛苦和毁灭冲动。
姜眠又翻到中间部分,那里记载着引导之法。“书中记载了几种法门,核心是循序渐进,以意志为缰,引体内散逸的阳气归流,淬炼体魄,最终尝试在掌心劳宫穴凝聚‘真阳之火’的雏形——‘阳燧’。”她指着一幅极其复杂的观想图,上面描绘着如何用意念引导丝丝缕缕的阳气在特定经络中运行、汇聚,“阳燧虽小,却是可控的起点,如同掌控了火种。一旦凝聚成功,才算真正踏上掌控这力量的门槛,而非被力量掌控。”
她合上古籍,看向陆沉舟,眼神认真:“凝聚阳燧,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对身体精微的感知力,以及对阳气本身的理解。过程凶险,稍有不慎,引火烧身。书中记载的成功者,十不存一。你现在的情况……”她顿了顿,直言不讳,“顶多算个偶尔能擦出火星的‘打火机’,离凝聚稳定火种,差得远。”
“打火机?”陆沉舟挑眉,对这个称呼似乎并不排斥,反而嘴角勾起一丝带着战意的弧度,“总比哑火强。怎么练?”
姜眠没说话,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她走到路边一辆被遗弃的、锈迹斑斑的旧自行车旁,弯腰从满是灰尘的车篮里,捡起半截不知被谁丢弃的、烧焦了一半的白色蜡烛。
她拿着蜡烛走回来,递给陆沉舟。
“第一步,”姜眠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冷静,“不是点房子,是点蜡烛。用你的意念,引导体内最微弱的那一丝阳气,集中到指尖,点燃它。记住,要‘点燃’,不是‘炸飞’。”
陆沉舟接过那半截焦黑的蜡烛,入手冰凉粗糙。他低头看着蜡烛顶端残留的焦黑灯芯,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他将古籍暂时递给姜眠,自己则后退一步,站定。
夜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角。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远离。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无形的潮水,向内收敛,沉入身体深处,去捕捉、去感知那潜藏在四肢百骸、如同顽劣火苗般躁动不安的至阳之气。
引导,而非激发。如同在奔腾的野马群中,尝试去套住最温顺的那一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眠安静地站在一旁,灵觉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监控着陆沉舟体内每一丝细微的能量波动。她能“看到”,在陆沉舟强大的意志约束下,那些原本散逸、混乱的阳气,正被强行收束,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着他的右手食指指尖汇聚。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热意,开始在他指尖萦绕。
陆沉舟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心紧锁。引导的过程,比他想象中艰难百倍!那些桀骜不驯的阳气如同滚烫的钢针,在经络中奔窜,带来阵阵灼痛。每一次集中意念,都像在驯服一头狂暴的凶兽,精神消耗巨大。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指尖前方的蜡烛灯芯!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感知,所有的力量,都凝聚于一点!
“燃!”
一声低喝从他喉咙里挤出!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静电释放的声响!
陆沉舟的指尖,极其短暂地爆发出一点比米粒还小的、刺眼的金色火星!火星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然而,就在火星闪现的刹那,它触碰到了蜡烛顶端焦黑的灯芯!
噗!
一声轻响,一点极其微弱的、黄豆大小的橘黄色火苗,顽强地在焦黑的灯芯上跳跃起来!火苗微弱,在夜风中摇曳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但它确实……燃烧起来了!
成功了?!
陆沉舟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然而,这惊喜仅仅维持了一瞬!
就在火苗燃起的刹那,他体内被强行引导、汇聚于指尖的那股阳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瞬间失控!一股远比之前凝聚时强大数倍的灼热气浪猛地从他指尖爆发出来!
轰!
那可怜的黄豆小火苗,连同它立足的半截焦黑蜡烛,瞬间被这股失控的阳气洪流……炸成了一蓬四散飞溅的焦黑碎屑和火星!几滴滚烫的蜡油甚至溅到了陆沉舟昂贵的手工西装袖口上!
空气死寂。
陆沉舟僵在原地,保持着伸指的姿势,指尖还残留着灼热感,袖口上几点凝固的蜡油格外刺眼。他看着地上那蓬焦黑的碎屑,再抬头看向姜眠,那张向来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混合着错愕、尴尬和一丝……恼羞成怒的表情。
姜眠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评价道:
“嗯……有进步。”
她顿了顿,在陆沉舟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补充了后半句:
“能点烟了。”
陆沉舟:“……”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把那本古籍抢回来扔掉的冲动,以及袖口上那几点碍眼的蜡油带来的烦躁。他看着姜眠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磨了磨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再来!”
他不再废话,目光如电,再次扫向四周,寻找新的“蜡烛”。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比商场上遭遇任何挫折时都要强烈百倍。
姜眠看着他冷着脸、带着一股子跟蜡烛杠上了的狠劲,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没再打击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灵觉如同无形的网,更加专注地笼罩着他,随时准备在他阳气再次失控暴走的边缘,用判官笔的力量进行最细微的干预和疏导。
夜风依旧清冷,废弃的旧校区里,异管司车辆的警示灯无声闪烁。在刚刚平息了一场灵异风暴的废墟旁,一场关乎个人力量掌控的、更为微小的“战役”,正由一位商业帝国的掌舵者,以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执着的方式,悄然打响。那本记载着至阳秘辛的古籍,静静躺在姜眠手中,封面上的火焰印记,在夜色中仿佛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