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扭曲的、五指箕张的暗红色血手印，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死死印在陆沉舟腿上那条纯白色的羽绒被上。边缘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仿佛刚刚从某种腐烂的躯体上拓印下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混合着阴沟淤泥般的腥冷气息。
病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张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陆沉舟僵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那个血手印，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被冒犯的极致冰冷。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上，所有的情绪波动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磐石般的沉静。但这份沉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的商业帝国核心文件在他眼前被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瞬间抹除，还留下了如此挑衅的污秽印记！这已经不是阴谋，这是宣战！对他陆沉舟本人，对他所掌控的一切！
“嗬……”一声极轻的、带着点玩味似的抽气声打破了死寂。
是姜眠。
她没有像张霖那样惊恐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凑近了病床。她微微歪着头，仔细打量着那个血手印，鼻翼翕动了两下，像是在嗅闻什么。然后，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对着那血印比划了一下大小和形状。
“啧，”她咂了下嘴，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恐惧，反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手劲儿不小啊。这怨气，都腌入味了。”她抬起眼，看向陆沉舟，“陆总，看来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对你的星海计划，还有王总监那份‘贴心’的报告，意见很大啊。大到不惜用这么……嗯，直观的方式给你提个醒。”
陆沉舟的目光终于从那个刺目的血印上移开，转向姜眠。他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审视和冰冷的探究：“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种标记。”姜眠直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或者说，一种‘警告信’。用带有强烈怨念和诅咒的秽气凝结而成。这东西本身没什么直接杀伤力，恶心人、吓唬人为主。但麻烦的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沉舟苍白的脸和那条染了血印的被子，“它就像一块磁铁。留在这里，会持续不断地吸引周围游荡的、带有恶意的阴秽之物。简单说，就是招脏东西。而且，目标明确——就冲着你来的。”
陆沉舟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寒意更甚。
“那……那怎么办？”张霖的声音带着颤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陆总，这……这被子……”
“烧了。”姜眠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连同这间病房里所有接触过那个信封的东西，能烧的全烧掉，烧不掉的用朱砂混着烈酒彻底擦洗。这间病房，暂时不能住了。”她看向陆沉舟，“陆总，您得挪个窝。最好找个……嗯，‘阳气’重点的地方。”她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陆沉舟沉默了几秒。他没有质疑姜眠的处理方式，只是对张霖冷声吩咐：“按她说的做。立刻安排人处理。联系院方，我要换病房，要最高层、阳光最充足的那间。”
“是！陆总！”张霖如蒙大赦，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安排，动作快得像逃命。
陆沉舟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血手印上，眼神冰冷刺骨。星海计划……王明远……还有这诡异的“警告”……所有的线索在他脑中飞速串联、碰撞。他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是我。启动‘暗礁’预案，目标王明远。我要他过去三个月，不，过去半年所有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行程轨迹、接触过的人，事无巨细。用最高权限，绕过所有常规审批，直接向我汇报。另外，星海计划核心组所有人，进行最高级别的忠诚度审查和安全隔离。立刻执行！”
电话那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最高级别的指令惊了一下，但很快传来一个沉稳的回应：“明白，陆总。‘暗礁’启动，目标锁定。”
挂断电话，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姜眠。处理血印和更换病房的指令已经下达，陆沉舟靠在枕头上，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后背伤口的隐痛。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和下达指令，消耗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精力。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窗外，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酝酿着一场大雨。病房里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了几分，更添压抑。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强烈摩擦和碰撞的嘈杂声响，夹杂着几声模糊的痛呼和惊呼，从楼下的医院大门方向隐约传来，穿透了病房的隔音玻璃。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医院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什么东西狠狠摔在了地上。
陆沉舟眉头微蹙，没有睁眼。他现在没心情理会外面的嘈杂。
姜眠却像是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她走到窗边，探头向下望去。
医院主入口的玻璃大门外，光滑的大理石台阶和湿漉漉的广场地砖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一个穿着明黄色外卖制服的小哥正狼狈地坐在地上，他身边倒着一辆同样明黄色的电动车，后座那个巨大的保温箱摔开了盖子，里面几个餐盒滚落出来，汤汤水水洒了一地，红的白的混在一起，狼藉不堪。一个超大的、印着某连锁快餐品牌LoGo的塑料袋也破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外卖小哥龇牙咧嘴地揉着摔疼的胳膊和膝盖，试图站起来，但脚下那片沾了油污和汤汁的地砖滑得惊人，他刚撑起一点身子，脚下又是一滑，整个人再次重重地摔了回去，发出一声更响亮的痛呼。旁边几个路过的病人和家属指指点点，一个保安正快步走过去。
姜眠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外卖小哥的狼狈上，也没有去看那洒了一地的食物。她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小哥摔倒的地方，尤其是在他脚下那片导致他反复滑倒的、沾满了油污汤汁的地砖区域。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在那片狼藉的、湿漉漉的地面上，混杂着汤汁油污的水渍里，隐约透出几抹极其微弱、几乎与污渍融为一体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断断续续，线条扭曲怪异，透着一股子邪性。普通人绝对会把它当成泼洒的酱料或者脏污忽略掉，但在姜眠眼中，那几抹暗红却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带着恶意和不祥的阴秽气息！
这气息……和刚才病房里那个血手印，如出一辙！
姜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猛地转身，对病床上闭目养神的陆沉舟快速说道：“我下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病房。
陆沉舟睁开眼，只看到病房门晃动的残影。他蹙了蹙眉，眼底掠过一丝不解和被打扰的不悦，但终究没说什么，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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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下医院大门外。雨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不大，但冰冷的雨丝落在皮肤上，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那个外卖小哥还在保安的帮助下，艰难地想从湿滑的地上爬起来，嘴里不停地吸着冷气，疼得龇牙咧嘴。电动车歪倒在一边，轮子还在空转。保温箱里的惨状更是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保安一边扶人一边问。
“滑……太滑了！”外卖小哥疼得直抽气，指着脚下那片湿漉漉、沾满油污的地砖，“就这儿！跟抹了油似的！我刚停好车，脚一沾地就摔了个大马趴！保温箱也……”他一脸懊恼和委屈，“这单算完了，赔钱不说，差评跑不了了……”
姜眠没理会他们的对话，径直走到小哥摔倒的核心区域。她蹲下身，不顾地上的脏污，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洒落的食物残渣和油污，轻轻捻起一小片湿漉漉、沾着暗红色污渍的东西。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的、材质粗糙的黄褐色纸片。纸片被雨水和油污浸透，变得软塌塌的，边缘已经破损卷曲。但就在这破破烂烂的纸片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颜料，歪歪扭扭地画着几道扭曲交错的线条，隐隐构成一个残缺不全、却透着一股邪异感的符咒图案！
姜眠的手指触碰到纸片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极其阴寒的、带着强烈“滑”和“坠”之恶意的气息，顺着指尖针扎般刺入！正是这股气息，混合着雨水和油污，让这片区域变得如同冰面！
“滑胎符……”姜眠低声吐出三个字，眼神冰冷。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在玄门中属于下三滥的恶毒伎俩，常用于阴损的报复，目的是让人不断摔跤、倒霉、甚至流产。但此刻，这张被雨水浸泡、又被外卖小哥踩踏过的残符，却像一个恶毒的陷阱，精准地坑害了一个无辜的打工人。
她捏着那张湿漉漉、散发着阴秽气息的符纸残片站起身。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t恤，但她浑然不觉。
“你…你是？”外卖小哥在保安的搀扶下终于勉强站稳，看着突然出现、蹲在地上捡垃圾的姜眠，一脸茫然。
“你刚才摔倒的地方，沾上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姜眠言简意赅，扬了扬手里的符纸残片，“这东西哪来的？你掉出来的？”
外卖小哥看着那脏兮兮的破纸片，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我车上没这种东西！肯定是地上本来就有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旁边医院广场边缘的绿化带，“我刚才停车的时候，好像看见那边……那边墙角排水沟附近，散着几张破纸片，风一吹还打转，我也没在意……是不是从那吹过来的？”
姜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医院广场边缘，靠近马路的地方，有一排低矮的绿化带，下面是排水沟。雨水正顺着沟渠流淌。在沟渠边缘和旁边湿漉漉的人行道上，确实能看到一些被雨水泡烂、被行人踩踏过的纸屑垃圾，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凄凉。
她快步走过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那片区域。很快，她在排水沟边缘又发现了两片同样材质的黄褐色纸片残骸，上面同样残留着模糊扭曲的暗红色符咒痕迹！其中一片甚至被水冲得半挂在沟沿，在浑浊的水流中微微晃动。
这些符纸碎片……是被随意丢弃在这里的？还是……被雨水从别的地方冲过来的？
姜眠蹲在排水沟边，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滴落。她捡起那几片湿透的符纸残片，将它们和手里那张拼凑了一下。虽然破损严重，但从残留的笔画走向和那股同源的阴秽气息判断，它们原本应该属于同一张符咒的一部分。这张符被人为撕碎后，随意丢弃在了这医院附近。
为什么是医院门口？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联想到刚才病房里那个诡异的血手印警告……姜眠的心头蒙上一层更深的阴影。这些低级的、带着恶意的符咒碎片，像某种征兆，又像某种试探。
“喂，姑娘，你没事吧？”保安看着姜眠蹲在雨里扒拉垃圾，忍不住喊道，“雨大了，快进来避避吧！这地上脏东西多，小心生病！”
姜眠站起身，将几片湿漉漉的符纸残片小心地用一张纸巾包好，揣进兜里。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向保安和那个一瘸一拐、愁眉苦脸的外卖小哥。
“大叔，”姜眠没有理会保安的关心，反而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摸索起来，一边摸一边对外卖小哥说，“你这车还能骑吗？”
外卖小哥苦着脸检查了一下歪倒的电动车，前轮有点变形，车把也歪了：“够呛……得修。”
“哦，”姜眠应了一声，终于从包里掏出了她吃饭的家伙之一——那枚刻着“666”的镇魂印青春版橡皮章。她走到外卖小哥摔倒的那片“滑溜重灾区”旁边，那里还残留着油污汤汁和符咒的阴秽气息。在保安和外卖小哥茫然的目光注视下，她对着那片湿漉漉的地砖，像盖章文件一样，“啪！啪！啪！”用力地盖了好几下。
“666”的红色印泥瞬间在湿滑肮脏的地砖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甚至有点滑稽的印记。
“行了，”姜眠收起橡皮章，拍了拍手，指着那几个红彤彤的“666”印章，对外卖小哥和保安说，“踩这上面走，试试看，保证不打滑了。就当……简易防滑贴了。”她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保安和外卖小哥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这姑娘是不是摔傻了”的表情。踩印章？防滑？
保安大叔好心劝道：“姑娘，这地上脏，快别弄了，小心摔着……”
他话音未落，姜眠已经抬起脚，毫不犹豫地踩在了其中一个鲜红的“666”印章上。然后，她就像在自家客厅散步一样，在那片让外卖小哥连摔两次的“溜冰场”上，稳稳当当地来回走了几步！脚步沉稳，没有丝毫打滑的迹象！
“……”外卖小哥和保安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愣着干嘛？试试啊！”姜眠冲外卖小哥抬了抬下巴，“放心，不收你钱。”
外卖小哥将信将疑，看了看自己摔破的裤子和隐隐作痛的膝盖，又看了看姜眠稳稳踩在红印上的脚。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将一只脚踩在了另一个“666”红印上。
脚底传来的触感……很奇妙。没有想象中的粘腻湿滑，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暖意的稳固感！仿佛踩在了一块干燥粗糙的防滑垫上！
他试着挪动脚步，踩向另一个红印。一步，两步……稳当！前所未有的稳当！在这片油污狼藉、雨水横流的地面上，那几个鲜红的“666”印章，如同一个个小小的安全岛！
“神……神了！”外卖小哥又惊又喜，差点蹦起来，也顾不上疼了，对着姜眠连连鞠躬，“谢谢！太谢谢您了姑娘！您真是神了！”他赶紧去扶自己的电动车，小心翼翼地推着，专门挑着地上那几个红印章落脚，果然不再打滑。
保安大叔也看得啧啧称奇，围着那几个印章左看右看，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姜眠却没在意他们的感谢和惊奇。她只是站在雨中，目光再次投向绿化带边缘的排水沟和远处那片在阴雨笼罩下、显得格外破败的街区轮廓。
那些被雨水浸泡的符纸碎片……是从那里来的吗？
她记得那片区域，是海城有名的老城区，叫“西关里”，房子大多是几十年前的老破小，鱼龙混杂，环境脏乱。最关键的是，那里有一座据说历史相当悠久、但早已破败不堪的城隍庙。这几年一直有拆迁改造的风声，但牵扯复杂，迟迟未能动工。
那些带着恶意和诅咒的“滑胎符”残片，被雨水冲刷到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是巧合，还是某种不祥的信号？那片等待拆迁的老城区，那破败的城隍庙……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又和陆沉舟、和那个印堂发黑的王明远，有什么关联？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姜眠兜里那几张湿透的符纸残片，仿佛也带着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