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库内的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服务器机柜最后一点光芒的熄灭,仿佛也带走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那来自“守库人”ALphA-7的最终警告,如同冰冷的刻刀,将“观测者”、“苗圃”、“规则奇点”、“种子”这些词汇,深深凿进了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霍刚的机械义眼红光稳定,但握着武器的手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身后的队员们面面相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恐与茫然。他们只是挣扎求存的士兵,骤然接触到这种关乎世界本质、神明博弈的恐怖真相,冲击力足以让心智崩溃。
巫祭的黑袍仿佛融入了这片死寂,只有微微起伏的轮廓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比霍刚等人更能理解“守库人”警告的含义。罗鸣并非简单的毁灭者,他是来自世界之外的“概念实体”,他的目的是“培育”,而小树……就是那颗被选中的、正在萌芽的“种子”,一个可能重塑现实规则的“奇点”。
石魁站在原地,岩石般的身躯如同真正化作了雕像。他的目光穿透厚重的墙壁,仿佛看到了那个在金库里沉睡的、瘦弱的孩子。愤怒、无力、保护欲、以及一丝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在他心中疯狂冲撞。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一个无辜的孩子,对抗一个疯狂的邪神,却没想到,自己守护的,本身就是邪神最得意的“作品”,一个可能毁灭(或者说重塑)一切的“炸弹”。
“种子……”石魁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说的种子……就是小树?”
“……可能性极高。”巫祭的声音透过黑袍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确认,“他的异变,他的力量,他那种……重新‘定义’规则的方式……都与‘守库人’描述的‘规则奇点’特征吻合。罗鸣引导了这一切,他是‘观测者’,也是‘播种者’。”
“那我们……”霍刚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我们该怎么办?按照那个AI最后的建议……‘控制’?或者……‘摧毁’?”
“控制?”石魁猛地转头,岩石般的脸上第一次对霍刚露出了近乎凶狠的表情,“怎么控制?把他关起来?用铁链锁住?还是像‘方舟’那样,给他脑子里再塞进去一个‘防火墙’?!”他的声音在金库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看看之前的结果!那只会制造出更可怕的怪物!”
“那难道就……”另一名队员下意识地接口,但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他看到了石魁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也想到了门外那些静止的“雕塑”,以及之前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规则风暴。摧毁?谁去摧毁?怎么摧毁?谁能保证摧毁的过程中,不会提前引爆这个“奇点”?
“我们……不能动他。”巫祭缓缓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至少现在不能。他的状态极不稳定,任何外界的强烈刺激,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后果。‘守库人’的警告是正确的,但我们没有‘控制’或‘摧毁’他的能力和把握。”
“那就只能等?”霍刚感到一阵无力,“等着他醒来,然后看他的心情决定我们的生死?甚至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
“不。”石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们不能等。我们要想办法……‘了解’他。”
他走到一个被撬开、空无一物的保险箱前,巨大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内壁,仿佛在感受其中残留的、属于过去的秩序。
“罗鸣把他当成‘种子’,当成‘实验品’。但我们认识他,他是小树,是一个会喂鸟、会害怕、会对小雨露出笑容的孩子!”石魁的声音带着一种执拗,“他的本质里,一定还残留着属于‘小树’的部分!那个AI也说了,‘寻找种子,加以控制或摧毁’,它用的是‘或’!说明存在其他可能性!”
巫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石魁话语中的可能性:“你是说……尝试引导他体内残存的‘人性’?对抗那个‘错误定义体’?”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石魁低吼,“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像个人一样去做的事!而不是像罗鸣那样,把他当成一个物件、一个工具、一个……种子!”
他看向霍刚和他的队员们:“搜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这座银行,关于‘守库人’,关于任何可能与‘秩序’、‘规则’相关的信息!我们需要了解罗鸣到底做了什么,需要了解小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知识!”
他又看向巫祭:“你擅长精神领域,能不能想办法……更细微地感知小树的状态?不是攻击,不是控制,只是……观察,尝试理解他内部冲突的细节?”
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层层阻隔,落向金库之外,那片被混沌笼罩的废墟:“还有……我们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海京市已经成了罗鸣的‘苗圃’,留在这里,我们迟早都会变成他的‘养料’或者……实验的一部分。”
霍刚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石魁,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明白,专家!我们会尽全力搜集信息和物资!”他立刻开始分派任务,队员们也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重新行动起来。绝望之中,一个明确的目标,哪怕是渺茫的目标,也能给人以支撑下去的力量。
巫祭缓缓点头:“我会尝试……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结果。他的精神结构……太过复杂和危险。”
石魁重重拍了拍巫祭的肩膀(动作很轻,生怕拍碎了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知道这条路希望渺茫,甚至可能徒劳无功。
但他必须去尝试。
因为将那个孩子仅仅视为“种子”和“奇点”而放弃,或者出于恐惧而选择“摧毁”,那与他们所对抗的、视万物为棋子的罗鸣,又有何区别?
他们或许无法决定“种子”最终会长成什么。
但他们可以选择,在它生长的过程中,是浇灌以人性的微光,还是施加以冰冷的毁灭。
这选择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幸存者的心头。
而在远方,那片规则的阴影中,罗鸣的残响,依旧在静静地“观察”着。
他“感知”到了“守库人”信息的触发与播放。
也“感知”到了石魁等人随之而来的挣扎、抉择与……那微不足道却顽固的“希望”。
“数据记录:外部变量接触‘旧世代秩序遗言’。认知更新,行为模式调整。出现非理性情感驱动决策倾向。”
“观测重点:情感变量对‘种子’休眠期及苏醒后形态的潜在影响。”
“结论:实验环境变量复杂度提升。观测价值……持续增长。”
灰烬般的身影在虚无中微微摇曳。
他并不在意石魁他们的选择。
无论是引导,还是恐惧,抑或是那渺茫的希望……
最终,都只会成为他“苗圃”中,滋养“种子”的……另一类养料。
他期待着,这掺杂了更多变量的土壤,最终能培育出何等……惊世骇俗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