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圣诞节前夕,莱斯特兰奇庄园被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围困。黑铁铸就的尖顶在铅灰色天幕下如同巨兽嶙峋的骨骼,冰棱如匕首般倒悬在哥特式窗棂上。壁炉里燃烧着整根橡木,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大厅深处渗出的、源自古老石墙骨髓里的阴冷。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此时尚未侍奉布莱克家)穿着破旧的茶巾,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将最后一套银质餐具摆上长达二十英尺的黑曜石餐桌,刀叉碰撞的微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七岁的阿尔文·莱斯特兰奇站在二楼的阴影里。他穿着墨绿色天鹅绒礼服,领口浆得挺括的白色蕾丝抵着他苍白的下巴,带来细微的痒意。乌黑的微卷发被母亲塞西莉亚精心梳理过,左侧那缕遗传自祖母维奥莱特·布莱克的银发,在昏暗的廊灯下如同冷月碎片。他银灰色的眼眸透过雕花栏杆的缝隙,静静注视着下方大厅的暗流涌动。
祖父卡西乌斯·莱斯特兰奇端坐主位,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蛇头杖柄,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家族成员。父亲艾德里安坐在他右下首,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酒杯。母亲塞西莉亚坐在艾德里安身旁,湖绿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主人的戒备。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莉酒、烤鹿肉的香气,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立场”的硝烟——卡西乌斯公开反对“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的立场,与家族中日益高涨的狂热暗流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
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冰冷的拳头狠狠砸进温暖的大厅!壁炉的火焰被压得瞬间矮了下去,发出愤怒的呻吟。
一个身影逆着门外灰暗的风雪天光,大步踏入。
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
二十四岁的她,正处于一种燃烧般的、惊心动魄的盛年。浓密的黑色卷发如同狂舞的蛇群,随意披散在肩头,几缕被融化的雪水粘在光洁饱满的额角。深陷的眼窝里,一双近乎纯黑的眸子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光,如同两口沸腾的沥青池,毫不掩饰地翻涌着傲慢、狂热和一种近乎兽性的生命力。她穿着裁剪大胆的猩红色长裙,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和优美的锁骨线条,肩上随意搭着一件沾着雪沫的黑色貂皮斗篷,行走间带起一股混合着冷冽风雪、昂贵香水和某种……铁锈般甜腻气息的风。她的美是锋利的,带着剧毒,像一朵盛开在战场废墟上的曼陀罗。
她的出现,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空气仿佛凝固了。
“抱歉,父亲大人,”贝拉的声音响起,沙哑而富有穿透力,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挑,如同毒蛇的尾尖扫过冰面,“阿兹卡班的摄魂怪们……格外热情好客,耽搁了点时间。”她红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目光掠过脸色阴沉的卡西乌斯,最终落在艾德里安身上,那眼神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艾德里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塞西莉亚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握紧了丈夫的手腕。
贝拉却毫不在意,她像巡视自己领地般,目光肆意扫过大厅。然后,那双燃烧的黑色眼眸猛地抬起,精准地钉在了二楼栏杆后那片阴影中——阿尔文所在的位置!
如同被无形的利爪攫住!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侵略性和不祥气息的“视线”瞬间穿透了距离和阴影,狠狠刺在阿尔文身上!那不是物理的注视,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锁定!阿尔文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源自本能的、混杂着恐惧和强烈排斥的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窜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双腿却像被钉在原地。
贝拉的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近乎愉悦的弧度,如同发现了有趣的猎物。她不再理会大厅里的其他人,径直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猩红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发出丝绸摩擦的细微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家养小精灵克利切惊恐地缩到巨大的落地窗帘后面,连呼吸都停滞了。
阿尔文看着那个如同裹挟着地狱寒风而来的身影越来越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强迫自己站直,银灰色的眼眸迎向那两道如同实质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目光。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看清贝拉眼尾那抹刻意加深的、如同血痕般的暗红眼影,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愈发浓烈的、混合着风雪、香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阿兹卡班地下黑牢的腐朽霉味。
贝拉在离他两步之遥的楼梯平台停下。她很高,即使站在台阶下,依旧需要微微俯视阿尔文。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小小的阿尔文淹没。
“哦?”贝拉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玩味的上扬音节,浓密的睫毛下,那双黑眸如同探照灯般在阿尔文脸上扫视。“这就是我亲爱的弟弟艾德里安的小崽子?”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黏腻的、令人不适的亲昵,目光最终落在他左侧那缕银发上,如同发现了稀有的标本。“维奥莱特姑妈的印记……真有趣。”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冰凉而带着薄茧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捏住了阿尔文那缕柔软的银发!
“嘶……”阿尔文倒抽一口冷气,头皮传来被拉扯的刺痛,身体被迫向前踉跄一步。冰冷的触感混合着那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贝拉!”艾德里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贝拉却充耳不闻。她微微俯身,凑近阿尔文,那张美丽而危险的脸庞近在咫尺,阿尔文甚至能看清她瞳孔深处自己苍白惊恐的倒影。“告诉我,小东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沙哑,温热的气息拂过阿尔文冰凉的脸颊,“你怕黑吗?还是……你更喜欢黑魔法带来的……温暖?”最后几个字,如同恶魔的低语。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阿尔文清晰地感觉到,贝拉捏着他头发的手指指尖,一丝极其微弱、却饱含着纯粹恶意的黑魔法能量如同细小的毒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了他的头皮!那能量冰冷、粘稠,带着强烈的侵蚀性和诱惑力,试图钻入他的神经,窥探他的恐惧!
“不——!”阿尔文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幼兽被踩到尾巴般的惊叫!不是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与生俱来的、对黑暗的强烈排斥和灵魂深处的本能防御!他体内那股沉寂的、银灰色的魔力流,在这突如其来的邪恶入侵下,如同被激怒的冰龙,瞬间被唤醒!一股冰冷而强大的精神屏障,毫无征兆地、本能地在他意识深处轰然筑起!
“嗡——!”
一声只有阿尔文自己能感知到的、如同坚冰碰撞的嗡鸣在他脑中炸响!
贝拉指尖那股试探性的黑魔法能量,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由万载寒冰构筑的叹息之壁,瞬间被冻结、粉碎、驱散!
“咦?”贝拉脸上的玩味笑容第一次僵住了,那双燃烧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惊愕!她捏着阿尔文头发的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反击力量的纯粹和……冰冷!那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精神防御!那是……一种近乎天赋本能的、对黑暗的绝对排斥?
就在这短暂僵持的刹那,一个苍老却威严如同雷霆的声音猛地炸响:
“贝拉特里克斯!放开我的孙子!”
卡西乌斯·莱斯特兰奇不知何时已站在楼梯口,高大的身影如同愤怒的雄狮,手中的蛇头杖重重顿在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杖尖镶嵌的黑宝石迸发出刺目的红光,一股强大而充满警告意味的魔力威压如同实质般席卷开来!
贝拉猛地松开阿尔文的头发,如同被烫到般后退一步。她看向卡西乌斯,眼中的惊愕迅速化为被冒犯的狂怒,黑色的瞳孔因怒火而收缩。“父亲大人!我只是在测试家族后裔的天赋!难道莱斯特兰奇的血脉,已经懦弱到连这点小小的试探都无法承受了吗?!”
“莱斯特兰奇的血脉,不需要用黑魔法来证明其价值!”卡西乌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他上前一步,将阿尔文挡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直视着贝拉,“更不需要刚从阿兹卡班出来的人指手画脚!收起你那套把戏,贝拉。否则,庄园的门,随时可以为你关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贝拉的脸颊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猩红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死死盯着卡西乌斯,又扫了一眼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的阿尔文,那双黑眸中翻涌着屈辱、不甘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疯狂。几秒钟死寂的对峙后,她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如同夜枭般的冷笑。
“很好,父亲大人。看来莱斯特兰奇家的荣光,在您手里,就要蒙上灰尘了。”她不再看阿尔文,猩红的裙摆如同翻涌的血浪,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楼梯,在众人或惊惧或复杂的目光中,抓起自己的貂皮斗篷,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沉重的橡木大门在她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水晶吊灯都在微微晃动。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门外风雪的呜咽。
卡西乌斯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但握着蛇头杖的手依旧用力。他低头,看向躲在自己身后的小阿尔文。
阿尔文紧紧抓着祖父厚重的袍角,小脸苍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左侧被贝拉扯过的银发有些凌乱,头皮被触碰的地方,残留着一丝冰冷的、令人作呕的麻痒感,仿佛毒蛇爬过的痕迹。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最初的惊恐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极地深潭般的沉静,以及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沉的警惕。他抬起手,不是揉搓疼痛的头皮,而是下意识地、用力地拂过那缕被触碰过的银发,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卡西乌斯看着孙子眼中那片冰冷的沉静,心中微微一震。他伸出布满老年斑的大手,轻轻按在阿尔文瘦小的肩膀上,那苍老却依旧有力的手掌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和一种沉重的了然。
“记住今天的感觉,阿尔文,”卡西乌斯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穿透岁月的力量,“记住她的眼睛。那是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眼睛。莱斯特兰奇的血脉可以强大,可以骄傲,但绝不能被贪婪和疯狂蒙蔽。阴影中的光,才是真正的光。”
阿尔文仰起头,看着祖父深邃而疲惫的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银灰色的瞳孔深处,那冰冷的沉静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凝聚、冻结,如同在灵魂深处,筑起了一道抵御黑暗的、最初的冰墙。那缕被贝拉触碰过的银发,在壁炉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永不妥协的冷冽光泽。风雪依旧在庄园外呼啸,但这一刻,一颗名为警惕与反抗的种子,已在幼小的灵魂深处,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