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方才照进钟粹宫,小厨房里已然热闹起来。
胖厨娘 “啪” 的一声,将白菜梆子恶狠狠地砸进铜盆,溅起的水花 “噼里啪啦” 地洒落。她用力甩着手上的水珠,嗓门大得仿佛要将屋顶掀翻:“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佟格格都伴驾好几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回咱们钟粹宫?”
瘦厨娘则在一旁,手中的刀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鲜嫩的姜块。她不紧不慢地接过话茬:“许是皇上留她用膳呢。”说罢,还特意朝东边努了努嘴,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听说啊,她可是孝康皇后的侄女……”
“呸!”胖厨娘满脸不屑,一口啐了出去,“佟家正经两位格格,大的九岁,小的三岁,她算哪门子金枝玉叶?不过是国舅爷五服外的穷亲戚罢了!说起来,祖上也就跟孝康皇后共个烈祖父,根本沾不上什么边儿!”
话音未落,只听得 “唰” 的一声,门帘忽然被人掀开。寒月踩着花盆底轻盈地走了进来,吓得二人瞬间噤声。
“二位姐姐,这是在聊什么体己话呢?瞧着这般开心。” 寒月笑吟吟地福身行礼,鬓边绒花却纹丝未动。
胖厨娘神色一慌,赶忙堆起干巴巴的笑容:“没,没什么要紧事儿,不过是随便唠唠,闲磕牙罢了。”
“我们主子陪皇上用了点心便回来了。劳烦姐姐炖盅燕窝,主子身子娇弱,需补补身子。”言罢,她从容地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子,“啪” 的一声,重重搁在案板上。
瘦厨娘见状,忙不迭点头,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的笑,活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好嘞,姑娘放心,辰时一到,保证让姑娘取到燕窝。”
待寒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瘦厨娘这才伸手,用抹布裹起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哼,还真把自己当成飞上枝头的凤凰了,就她也配吃燕窝?依我看,给她银耳都是抬举了!”
胖厨娘赶忙随声附和,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姐姐这话可真是说到点子上了,人家可是佟家…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格格呢!”
可她们万万没想到,寒月的声音陡然从门后响起:“姐姐,劳烦您给我们格格炖血燕……”竟是又折返了回来,恰好将那句 “远房格格” 听得真切。
两个厨娘顿时僵在原地,只见寒月面色惨白如纸,从门后的阴影中缓缓现身,仿佛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好啊你们,敢情是在这儿嚼我主子的舌根呢!我说怎么我刚进来,你们就立马不吭声了!”
小丫鬟气得浑身发抖,攥着食盒的手指节泛白。忽然将食盒往案上重重一搁:“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去问问唐嬷嬷,钟粹宫的规矩是不是纵容你们如此肆无忌惮地编排主子!”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寒月便猛地转身,快步如飞地跑了出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唐嬷嬷已神色威严地端坐在庑房正厅。
唐嬷嬷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搭在黄册之上:“宫规第七款第三条明文规定,妄议主上者……”稍作停顿,她眼神扫过厅内瑟缩的两人,“念及你二人乃是初犯,且今儿个又恰逢佟佳格格的大喜之日,网开一面,罚你们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充公,自明日起,去浣衣局当差五日。”
胖厨娘心中一慌,下意识地膝行两步,想开口求饶。而唐嬷嬷那如鹰隼般凌厉的眼风骤然扫来,胖厨娘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被咽了回去。
寒月立在廊下,听着里头传来额头碰地的闷响,嘴角抿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影。
卯正三刻出头,舒舒扶着梅香的腕子,款步回到钟粹宫。她双颊依旧带着春色,伴驾时的愉悦余韵尚未消散。然而,在这动人的红晕之下,却掩不住眼下的两片倦青。那倦意像是一层薄纱,虽未完全遮住她的风华,却也为她添了几分楚楚之态。
许是赏赐还未送到,又或许是伴驾太过劳神费力,她并未前往正堂炫耀,而是径直回房。
踏入房门,她轻启朱唇,声音虽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都别来扰我,我且歇会。”说罢她微微抬手,挥退欲上前道喜的宫人。
帐幔刚落下不久,外头便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
“主子今儿个可真是……” 小宫女捧着铜盆走进来,话未说完,就被同伴悄悄拽了拽袖子。小宫女一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几人正彼此交换着眼色,眼神中透着些许兴奋与好奇。
在这略显微妙的气氛中,终是梅香率先打破沉默,她眼中带着笑意,语气中满是调侃:“皇上见了主子的玉容,怕是把魂都丢在咱们钟粹宫了。”
舒舒闭着眼,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贫嘴。去我妆奁取十两银子分了吧。”那声调慵懒,仿佛浸了蜜一般,尾音却突然一沉:“寒月呢?”
梅香赶忙接话:“方才太后娘娘的赏赐到了,足足二十两金子,一百两银子。我遣她去把金子入库,银子带回来好给格格使。”
正说着话,忽听得门外传来三轻两重的叩门声。腊月掀帘出去,只见是个粗使嬷嬷,正捧着个描金食盒,局促地在廊下搓着脚。
见腊月出来,老嬷嬷赶忙行礼,恭声道:“姑娘万福。”
老嬷嬷将食盒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格格是否回来了?这是小厨房孝敬格格的燕窝,用雪梨汁煨的。”
她身着素朴,袖口还沾着未掸尽的柴灰,指甲缝里亦嵌着丝丝灰烬碎屑。
腊月赶忙客客气气地回礼,笑意盈盈:“多谢老姐姐,我们主子刚好回来了,您来得这时间呀,正正好。”说罢,轻轻接过食盒。
腊月轻轻接过食盒,转身回到内室,轻声禀报:“主子是否要用些燕窝,小厨房刚送来的。”
此时,舒舒正闭目养神,闻声缓缓睁开双眸,轻启朱唇道:“哦?这小厨房倒是会看风向,我才刚承宠,便这般上赶着来巴结了。”
舒舒斜倚着床头坐起,端起那盛着燕窝的炖盅,轻轻揭开盖子,顿时,一股带着雪梨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微微挑眉,轻笑道:“哎,还是血燕,小厨房这事办得不错。” 说罢,美滋滋地品尝起来。
这时,寒月捧着银锭子走进来,一抬眼,瞧见格格正吃着血燕,她顿时柳眉倒竖,怒声道:“小厨房来过啦?”
梅香一脸疑惑,忍不住问道:“你如何知晓的?”
寒月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气呼呼地将先前在小厨房听到胖厨娘和瘦厨娘编排舒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舒舒听闻,原本慵懒斜倚的身子 “腾” 的一下坐得笔直,她美目圆瞪,怒喝道:“好个刁奴!竟敢如此编排于我?”
她怒从心头起,猛地一甩手,将手中的炖盅狠狠扔了出去。炖盅落地,其中精心烹制的血燕如纷飞的残红,溅洒得满地都是。
“唐嬷嬷就这般处置?”舒舒气得脸色煞白,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足便踩过锦毯,梅香慌忙跪地捧鞋,“莫非这钟粹宫的下人,都当我是纸糊的主子不成?”
“我倒是要去问问,是不是她唐嬷嬷指使,这钟粹宫的下人竟敢不把我当回事。” 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去。
舒舒疾步穿过廊下,径直来到后殿庑房。
唐嬷嬷正捧着账册对账,忽见门帘被赤金护甲挑起。见舒舒裙角带风,满脸怒容地走来,心头猛地一跳,忙不迭开口:“格格安好!”
唐嬷嬷慌慌张张地起身,因动作太过急促,膝盖重重地撞到了案几。她满脸堆笑:“昨儿个如此劳累,格格怎么不多歇会?”
舒舒冷哼一声,那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哼!嬷嬷是真不知,还是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
唐嬷嬷佯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奴婢着实不知,格格大喜的日子,莫要动气!”
话音刚落,寒月从舒舒身后转了出来,她杏眼圆睁,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嬷嬷好大的忘性。才发落的人,怎得转眼就忘了?”
唐嬷嬷听闻,腰愈发弯得低了:“原是此事,都怪奴婢监管不力,疏忽了底下人的言行…”
“哼!真当我们格格缺你这声不是?” 寒月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截断唐嬷嬷的话。
老嬷嬷面上褶子一抖,强挤出一丝笑容:“格格圣眷正浓……”
“我没心思听你这些废话!” 舒舒怒目而视,抬手猛地拔下头上的金镶玉步摇,直指唐嬷嬷的面门,厉声道:“我只问嬷嬷,就凭她们这般肆意编排主子,该当何罪?”
“已罚了月例,明日就遣去浣衣局…”
“如此便算了?”舒舒气得双眼通红。
唐嬷嬷心中暗叫不好,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格格有何吩咐?”
舒舒怒不可遏,大声喝道:“这等贱婢,实该拖出去打死!”
“格格,使不得呀!” 唐嬷嬷面露难色,急忙劝阻,“她们可是内务府记名的奴才,无论是生是死,宫里都是有严格规制的呀。”
“别拿这些来糊弄我!” 舒舒冷笑一声,“小厨房的那些人,不过是些粗使的下等奴才,又都是汉人,能有什么规制?打杀了便打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此处,舒舒忽然轻笑一声,然而那笑容却如腊月的冰霜,透着丝丝寒意,“还是说…… 嬷嬷也觉得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远房格格,就该任由这些下人欺辱?”
唐嬷嬷一听,吓得 “扑通” 一声重重跪地,额头紧紧抵在冰冷的青砖上,声音颤抖地说道:“奴婢怎敢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实在是念及她们是初犯,还望格格慈悲为怀,给她们一条活路吧!”
舒舒怒视着唐嬷嬷,声色俱厉地问道:“若是她们嚼的是皇上的舌根,嬷嬷还会这般包庇他们吗?”
唐嬷嬷吓得浑身发抖,忙不迭说道:“奴婢万万不敢!”
“那就打!” 舒舒毫不犹豫地喝道,“二十杖,一杖都不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