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随着魏珠的离去,气氛似乎更加凝重。婉仪目光扫过桑宁惨白的脸,又冷冷落回面无人色的王嬷嬷身上。
这个恶奴,必须立刻撬开她的嘴!幕后黑手是谁?为何要置桑宁于死地?她正要下令将这祸首押下去严加拷问,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沉重韵律的脚步声,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由远及近。
这脚步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攫住暖阁内所有人心神。守门健妇神色一凛,琴音瑟韵也警觉望向门口。
门口光影被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占据。来人身披深青近墨的油衣,雨水顺衣角成串滴落,却不见半分狼狈。她摘下风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沉静异常的脸,眼神锐利如鹰,鬓染霜色,腰背挺直如松。孤身一人,却似挟千钧重压。
是苏麻喇姑!太皇太后的心腹,慈宁宫里最受敬重的掌事嬷嬷!
暖阁内,除却悲痛失神的圆姐与昏迷的桑宁,所有人,包括婉仪,心头俱是猛地一沉。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连窗外的暴雨声都似乎被隔绝在外。
苏麻喇姑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又强行维持秩序的暖阁,掠过太医、圆姐、桑宁,定在婉仪身上,最终落向瘫软如泥的王嬷嬷。她的眼神无波无澜,平静得骇人。
婉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苏姑姑。” 她的姿态保持着对这位特殊人物的尊敬,但语气不卑不亢。
苏麻喇姑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婉仪,微微屈膝还了半礼:“婉主子安。”
她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字字清晰敲在人心。
“太皇太后听闻永和宫喧哗惊扰,格格又突发急症,甚是忧心。特命老奴前来看看格格情形如何,也问问…究竟是何等‘急症’,竟闹得阖宫不宁,连乾清宫都惊动了?”
婉仪心中雪亮。太皇太后必是从魏珠动向与永和宫混乱中嗅出异常。苏麻喇姑亲临,绝非仅是探视询问,她代表紫禁城真正的定海神针,是来接管局面,至少是来“定调”的!
“有劳太皇太后慈心挂念,苏姑姑辛苦。”婉仪声音沉痛凝重,将方才对魏珠所言精炼复述,“桑宁格格遭奸人暗算,安神药中被掺剧毒朱砂,性命垂危!臣妾奉慈谕协理宫务,赶到时正撞见王嬷嬷纵容刁奴强压格格,行迹叵测。现已查获毒药罪证,涉案人等皆已扣押。太医正全力施救,然格格中毒太深…凶险万分!”
苏麻喇姑静静听着,目光在琴音脚下包裹严实的药罐和王嬷嬷身上稍作停留。闻“剧毒朱砂”,深陷眼窝中锐利眸光更沉凝。
“竟有此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下毒谋害宫嫔,实乃骇人听闻!太皇太后闻之,必是震怒。”
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王嬷嬷身上。王嬷嬷接触到那目光,浑身剧烈地一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气音,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嬷嬷,”苏麻喇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尺敲打在王嬷嬷的神经上,“你是永和宫掌事,格格在你眼皮底下遭此大难,你,罪责难逃。”
王嬷嬷瘫在地上,抖如筛糠,涕泪横流,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苏麻喇姑不再看她,转向婉仪:“婉主子临危不乱,处置及时,查获罪证,太皇太后闻之,想必也是欣慰的。钮钴禄格格性命攸关,救治是头等大事。至于这刁奴……”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王嬷嬷,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死物,“她既身涉重案,又牵连宫闱隐秘,留在此处,人多眼杂,恐再生枝节,也扰了格格清静。太皇太后有旨:着老奴即刻将王嬷嬷带往慈宁宫,由太皇太后亲自问话。”
“带回慈宁宫?!”琴音瑟韵脸色微变。婉仪心中亦是一凛!
太皇太后亲审!此乃高度重视,亦是无声宣告——此案,归慈宁宫了!王嬷嬷这关键人证,将被置于太皇太后绝对掌控之下!
暖阁死寂,连太医都屏息。众人皆知“带回慈宁宫问话”的分量。王嬷嬷如遭雷击,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彻底烂泥一滩。
婉仪飞速权衡。太皇太后出手,是压力,亦是背书!慈宁宫接手,此案性质再拔高,幕后黑手将面临更恐怖清算。她若此刻表现出任何迟疑抗拒,皆是不明智的。
“太皇太后圣明烛照,亲自过问此等阴毒大案,实乃宫闱之幸,臣妾唯有叩谢慈恩!”婉仪立刻躬身,姿态恭谨,“王嬷嬷在此,确是人多口杂。慈宁宫肃穆清静,由太皇太后亲自垂询,必能明察秋毫,揪出真凶!臣妾已将初步人证物证梳理清楚,待桑宁格格稍稳,臣妾当亲赴慈宁宫,向太皇太后、皇上详禀一切,并呈上所有物证!”
苏麻喇姑对婉仪的反应似乎并无意外,微微颔首:“婉主子深明大义,老奴定当回禀太皇太后。” 她不再多言,目光转向地上瘫软的王嬷嬷,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来人。”
门外立刻闪进两名身着深色劲装、气息内敛、显然不是普通宫人的健壮太监。此乃慈宁宫直属的,唯听命于苏麻喇姑与太皇太后的特殊力量。
“带走。”苏麻喇姑言简意赅。
那两名太监如鹰捉小鸡般,一左一右将烂泥般的王嬷嬷架了起来。王嬷嬷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或者说是被极致的恐惧击垮了魂魄,任由人拖拽着,双脚在冰冷的地砖上划出无力的痕迹。
“太皇太后开恩…饶命…” 只剩下破碎不成调的、如同梦呓般的哀鸣,被淹没在雨声中。
“堵上嘴!”苏麻喇姑眉头一皱,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如此喧哗,惊扰格格养病,你担待得起?!”
她甚至没有再看王嬷嬷一眼,仿佛她已是无关紧要的尘埃。她再次转向婉仪,目光落在桑宁苍白的脸上,语气放缓了些许:“格格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婉主子辛苦了,务必保重。”说罢,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王嬷嬷如同死狗般被架着,紧随其后,迅速消失在永和宫门外的暴雨黑夜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暖阁内,只剩下更深的死寂和窗外愈加狂暴的雨声。苏麻喇姑的到来和离去,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投下了一块巨大的磐石,瞬间改变了水流的态势。
王嬷嬷被带走了,这意味着调查的主动权暂时转移,更昭示着,这场由毒杀案掀起的风暴,已经彻底惊动了这座宫城最顶端的掌权者。
婉仪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雨水裹挟着寒意不断涌入。她的脸色在宫灯下显得格外沉静,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比窗外雷雨更复杂的思绪。
“咳…咳咳…” 桑宁突然发出一阵微弱却剧烈的呛咳,嘴角再次溢出一丝暗红的血沫。
“桑宁!”圆姐的惊呼撕破了沉寂。
婉仪猛地回神,所有心思瞬间被拉回:“太医!快!”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一切,仿佛要将整个紫禁城都淹没。
永和宫内的风暴暂时被更高层的权力按下,但桑宁的生命之火依旧在风雨中飘摇。而更大的惊涛骇浪,正随着王嬷嬷被押入慈宁宫,在紫禁城的最深处,无声地汇聚、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