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选只进行了两日便结束了。
第二日,桑宁的鼻子像是通了闸的水门,喷嚏一个接一个打个不停。
她裹着厚厚的锦被,缩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说什么也不肯再出门去凑热闹了,鼻音浓重地嘟囔着:“姐姐,太冷了!我这风寒还没好利索呢,可经不起再去吹那刀子风了!反正日后进了宫,总归能见着都选了哪些人,急什么!”
圆姐看她那副蔫蔫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便也由着她了。
果然,没出两日,永和宫的“包打听”秋菊就带着新鲜出炉的消息,一阵风似的从外头卷了进来,小脸冻得红扑扑,眼睛却亮晶晶的:
“主子!宁主子!打听清楚了!这回小选,慈宁宫那边老祖宗亲自掌眼,挑了八个顶好的!剩下的那些,都是内务府按老规矩挑的。”
桑宁正窝在圆姐暖炕的炕头,身上裹着锦被,只露出一张因风寒未愈而略显苍白的小脸。她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老祖宗亲自挑的?那……阿嚏!那估计都是颜色极佳的,预备着……”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意思却很明显。
“可不是呢宁主子!您说得太对了!”秋菊立刻来了精神,凑近了些,掰着手指头数,“奴婢都打听啦!有个叫卫双姐的,啧啧,听说长得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还有个姓谢的,满姓好像是万琉哈氏,长得浓眉大眼,身段也好,瞧着就爽利!”
“哟!”桑宁裹着被子坐直了些,带着点戏谑看向秋菊,“你倒是都打听清楚了啊?连名字身段都门儿清!”
秋菊嘿嘿一笑,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宁主子您这话说的!奴婢这不是想着,这些新挑上来的丫头,总得有人分到咱们永和宫来伺候嘛!奴婢不得提前多打听些,心里也好有个数,知道是些什么脾性的人要进来不是?”
她说着,眼睛瞄到炕桌上摆着的一盘纹丝未动的桃酥:“宁主子,这桃酥您今日没动?可是没胃口?奴婢去小厨房给您拿点开胃的酸梅糕来?”
桑宁连忙摆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了我的好秋菊,你快饶了我吧!我这鼻子都堵得喘不上气了,嘴里也尝不出味儿来,喝点热水就成。这桃酥你端下去吃了吧,省得放这儿浪费了。”
秋菊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哎!奴婢谢过主子们!”她麻利地端起那碟桃酥,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秋菊刚掀开西配殿的门帘退出来,差点一头撞上一个高大的人影!她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盘子险险脱手,慌忙中硬是把盘子往怀里一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整个人缩进地缝里去,声音都变了调:“参……参见皇上!”
玄烨瞥了一眼她怀里护得死死的、差点摔了的桃酥碟子,倒也没在意,只随口问道:“你主子呢?”
“回……回皇上话,”秋菊的声音还在抖,“主子和宁主子都在里间暖炕上呢。”
“嗯,下去吧。”玄烨挥挥手,径直迈步跨进了殿内。
里间暖炕上,圆姐和桑宁早在秋菊那声变了调的“参见皇上”时就听到了动静。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桑宁飞快地抹了下鼻子,圆姐则迅速理了理鬓角衣襟。
等玄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姐妹二人已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各自捧着一卷书,安静地坐在暖炕上,仿佛刚才叽叽喳喳打听八卦的不是她们。
玄烨一进来,目光扫过这温馨静谧的场景,唇角微勾:“你姊妹二人倒是安静。”
圆姐放下书卷,脸上绽开温婉的笑容,起身相迎:“皇上来啦!快坐下歇歇。”她极其自然地把自己怀里那个暖烘烘的手炉塞到玄烨手中,“外头风大得很,冻坏了吧?快暖暖手。”那动作熟稔又体贴。
桑宁也作势要起身给玄烨让出暖炕最暖和的位置,却被圆姐眼疾手快地轻轻按住了肩膀:“你着了凉,别乱动,这炕上暖和,你就好好坐着。”说着,她自己顺势坐到了暖炕下首的一张绣墩上,把最暖和的主位留给了玄烨。
玄烨也不客气,捧着暖手炉在暖炕上坐下,感受着身下传来的融融暖意,舒服地喟叹一声,才开口道:“今儿个早起,钟粹宫那两姐妹(指雅利奇和蔓儿)就跑到乾清宫找朕要人去了,吵吵嚷嚷说要机灵丫头伺候,挑三拣四的。朕想着,你们这永和宫倒安静得很,也不急着挑人?”
圆姐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带着全然的信赖:“皇上赏的人,自当都是千挑万选、顶顶好的。臣妾们哪还用得着自己费心去挑啊?等着皇上和老祖宗安排便是最好的。”
玄烨显然很受用,脸上笑意更深:“你倒是省心。那朕就替你们做主,挑两个好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裹着被子、只露个小脑袋的桑宁,“有个万琉哈氏妞妞,汉姓谢,她阿玛是工部郎中托尔必,是个懂规矩的。朕瞧着这丫头稳重,就让她过来伺候桑宁吧。”
他又看向圆姐:“还有个额森之孙,唤作乌雅氏玛琭(注:即历史上康熙帝的德妃乌雅氏,名玛琭,祖父额森曾任内务府包衣护军校),瞧着伶俐又本分,就放到你身边伺候。”
圆姐立刻起身,对着玄烨盈盈一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激:“皇上安排的,定是最好的!臣妾谢皇上恩典,心里……欢喜得很。”
桑宁也瓮声瓮气地跟着附和:“对对!郎中之女,定是知书达理、机敏过人的!皇上您对姐姐好,对臣妾也好,”她吸了吸鼻子,眨巴着大眼睛,语出惊人,“臣妾瞧着皇上待姐姐这般用心,倒真像是嫡亲的姐夫一般呢!”
“宁儿!”圆姐被她这大胆又亲昵的比喻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嗔怪地制止,“莫要失礼!”
玄烨却先是一愣,随即被桑宁这率真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姐夫”称呼逗得开怀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温暖的殿内回荡:“哈哈哈!桑宁这话说得好!说得极好!朕心悦于你姐姐,可不就是你姐夫嘛!哈哈!这话朕爱听!”
圆姐的脸颊红得如同染了胭脂,羞得跺了跺脚,对着玄烨和桑宁嗔道:“皇上!您和宁儿一起打趣臣妾!”
桑宁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睛,狡黠地辩解:“姐姐可说岔了!这才不叫打趣呢!这是妹妹我对姐姐的喜欢,也是皇上对姐姐的心意呀!对不对,‘姐夫’?”她故意拖长了最后两个字,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玄烨闻言,笑声更畅快了,看着圆姐那副又羞又恼却更显娇媚的模样,眼中满是愉悦的光芒。
这永和宫的冬日午后,因着这份意外的亲昵与轻松,显得格外温暖而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