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圆姐孕事,不少嫔妃虽嫉妒她圣宠优渥又率先遇喜,但心底里也未尝不存着一份窃喜。最得宠的人有了身孕,至少大半年不能侍寝,皇上和太皇太后又是最看重子嗣的,如此一来,这雨露恩泽,岂不是能更多地分润到她们这些人身上?一时间,后宫之中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来。
然而,还没等众人盼来多少侍寝的机会,后宫倒是先出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新鲜事。
时值仁孝皇后赫舍里氏的忌日。玄烨心情沉郁,当晚在坤宁宫旧宫内独处,对着发妻的牌位多饮了几杯酒,最后依旧如同过去几年一般,未曾回乾清宫,而是直接歇在了坤宁宫的东暖阁里。
咸福宫的马佳蓁蓁所出的小阿哥长生,还未满两岁,平日里甚是依赖皇阿玛。这夜不知怎的,半夜忽然惊醒,哭闹不休,奶娘和宫女怎么哄都哄不住,小嘴里只不停地喊着“阿玛!要阿玛!”
马佳氏被惊动起来,抱着心肝肉儿又是拍又是哄,可长生今日格外执拗,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任凭怎么诱哄,只认准了要见皇阿玛。
蓁蓁听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又心疼又着急,脑子一热,也顾不得许多了,命奶娘给孩子裹得严严实实,自己抱着他便乘着软轿往乾清宫去,她以为皇帝今夜宿在那里。
及至到了乾清宫门口,被守夜太监告知皇上并未回来,今夜宿在坤宁宫时,蓁蓁才猛地回过神来,想起今日是何等特殊的日子。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抱着孩子就想立刻转身回去。
可就在这时,怀里的长生似乎感知到了离皇阿玛更近了,非但不停止,反而哭得更加响亮起劲,小身子在她怀里扭成了麻花,哭声在寂静的宫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蓁蓁又急又怕,手忙脚乱地轻拍着哄他:“长生乖,额娘的心肝,不哭了,不哭了啊……咱们明日再见阿玛好不好?”
可长生根本听不进去,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蓁蓁生怕这震天的哭声惊扰了坤宁宫里的皇上,引得龙颜震怒,心下惶急无比,只好压低了声音连连保证:“好了好了!额娘带你去见阿玛!这就去!但你得答应额娘,不许哭了!再哭阿玛就不见了!”
说来也奇,长生阿哥像是听懂了这话,抽抽噎噎的,竟真的慢慢止住了哭声,只余下小小的身子还在因方才的痛哭而一抽一抽的,睁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额娘。
蓁蓁看着孩子这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吩咐轿夫转往坤宁宫。长生似乎感知到氛围不同,只是小声哼唧着。
来到坤宁宫门外,但见宫门紧闭,四处寂静无声,只廊下挂着几盏昏黄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平添几分肃穆与凄凉。
蓁蓁抱着孩子,心下七上八下,忐忑至极,深知在此日此地惊扰圣驾,实乃大不敬之罪。可低头看看怀里又开始扁嘴、似乎随时要再哭出来的长生,她把心一横,轻手轻脚地抱着孩子走到了东暖阁门外。
守在外头的梁九功正倚着门框打盹,今日日子特殊,皇上心情不好,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格外疲惫。
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像是有人来了,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就看到马佳格格抱着小阿哥到了跟前,吓得他差点没叫出声来。
“格……格格?”梁九功压低了声音,又惊又疑,“您……您这是?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他急得额角冒汗,今日可是先皇后的忌辰啊
蓁蓁一脸歉意,压低声音恳求道:“梁总管恕罪,实在是孩子不懂事,闹着非要见阿玛,哭得背过气去,我怎么哄都哄不住,实在是无法子了才……才斗胆来此,并非有意惊扰圣驾……”她说着,自己也觉得这理由在此情此景下苍白无力。
梁九功一脸为难,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哎呦我的格格喂!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您也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主子爷心里正不痛快,刚歇下没多久,我这……我这实在是不敢通传啊!”
蓁蓁也知道强人所难,看着怀里又开始哼唧的孩子,急中生智,哀求道:“不敢让总管通传,更不敢惊动皇上。就让长生……就让他在门缝里头,偷偷瞧一眼阿玛就成!就一眼!瞧见了,他或许就安心了!求总管行个方便!”她说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梁九功看着小阿哥哭得红彤彤的鼻头和湿漉漉的睫毛,又看看马佳格格焦急无助的模样,心下也是一软,终究是叹了口气,跺脚道:“成……成吧!就一眼!格格您可快着点,千万不能出半点声响,要是惊醒了主子爷,咱们可就都完了!”
说罢,梁九功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将沉重的殿门推开一道细细的缝隙,刚好能窥见室内榻上模糊的身影。他让开半个身子,对蓁蓁拼命使眼色。
蓁蓁感激不尽,连忙抱着长生往前凑了两步,对着门缝小声急道:“长生快看,阿玛就在里面睡觉呢,看到了吗?看到了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长生睁着大眼睛,努力地透过门缝往里瞧,当看清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小孩子忘性大,顿时忘了之前的委屈,兴奋地咧开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阿玛!”
这一声童音在万籁俱寂的殿外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蓁蓁吓得魂飞魄散,瞬间伸手捂住了他的小嘴!梁九功也吓得差点瘫软在地,脸色煞白,用气声道:“哎呦我的小祖宗诶!”
但已经晚了。
殿内立刻传来玄烨低沉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和不悦:“谁在外头?”
梁九功面如土色,看着蓁蓁,急得直跺脚,无声地用口型说:“格格!您看这……!”
蓁蓁也是心跳如鼓,但事已至此,她反而冷静下来。她迅速将孩子塞给身后同样吓呆了的奶娘,用气声急道:“快!带阿哥回去!”然后转向梁九功,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梁总管莫急,是我擅自前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公公。”
她定了定神,提高声音,朝着殿内恭敬又惶恐地回道:“皇上,是臣妾。”
殿内沉默了片刻,才传来玄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是何人?进来回话。”
蓁蓁背上冷汗涔涔,知道这场训斥是免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遵旨。
她最后对梁九功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公公安心,必不会连累公公。”然后,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推开门,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了进去。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梁九功担忧的目光和寒凉的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