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带着人在永和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查了约莫半个时辰。从正殿到偏殿,从库房到宫女住所,几乎是掘地三尺,连箱笼角落、花盆底部都未曾放过,生怕遗漏任何蛛丝马迹。然而,一番忙碌下来,最终却是一无所获,并未寻见任何与砒霜相关的可疑之物。
他回到正殿,脸上堆着歉意的笑容,上前躬身道:“二位主子,奴才已经仔细查验完毕,实在是打搅您二位休息了。永和宫内一切如常,并无任何不妥之物。”
圆姐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还刻意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欣慰:“梁总管辛苦了。能早日证明我姊妹二人的清白,让皇上安心,便是再好不过了。”
梁九功连连点头,态度愈发恭敬:“二位主子深明大义,奴才感佩。您二位放心,奴才定当将今晚的查验结果如实回禀皇上。时辰确实不早了,奴才就不多打扰二位主子安寝,这就告退。”
圆姐微微颔首:“梁总管慢走。春桃,代本宫好生送送梁总管。”
桑宁早已困得眼皮打架,见这扰人的搜查终于结束,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囔了一句“姐姐我先回去睡了”,便揉着眼睛自顾自转身回东暖阁去了。
圆姐吩咐其他守夜的宫人也各自去歇息,不必再伺候。她自己却并未立即回房,依旧端坐在正殿的扶手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静静等待着。
不一会儿,春桃送客返回。圆姐见她掀帘进来,立刻起身,眼神交汇间已明白有事要禀。圆姐低声道:“走,回房细说。”
二人回到西暖阁内室,关紧房门。圆姐在榻边坐下,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送梁九功出去时,他可还说了什么?”
春桃凑近些,声音细若蚊蝇:“主子料事如神。梁总管趁着送他出宫门的空档,悄悄告诉奴婢,下午太医仔细查验了从钟粹宫带回的那只白瓷茶杯,发现那毒物(砒霜)并非是下在杯内的茶水里,而是沾在杯子外壁,靠近杯口人手常握之处。但奇怪的是,东暖阁里,宁主子和婉仪格格当时用的本是同一套茶具里的另外几只杯子,太医也一并查验了,那些杯子的外壁却都是干干净净的,并无毒物残留。”
圆姐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了关键:“这意味着……砒霜很可能并非是在斟茶时投入杯中,而是后来才沾染到宁儿所用的那只特定杯子外壁,进而沾到她手上的?极有可能是在宁儿受惊失神时,有人趁乱故意抹上去的?”
春桃佩服地点头:“主子圣明!梁总管说,皇上听闻后也是这个意思,觉得此事蹊跷甚多。今晚突然搜宫,明面上是查宁主子是否私藏违禁之物,实则也是想看看能否在永和宫内找到砒霜的来源,或者发现其他能佐证或推翻指控的线索。听说……钟粹宫那边,皇上也另外派了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又搜了一遍呢!”
圆姐闻言,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又落下几分。玄烨既然已经怀疑毒物是事后栽赃,并且暗中扩大了搜查范围,说明他并未完全相信瑟韵和唐嬷嬷的一面之词,事情尚有转圜余地。
“搜个清楚明白也好,彻查到底,水落石出,方能真正还宁儿一个清白,也堵住悠悠众口。”圆姐长长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紧张疲惫稍稍缓解,“但愿明日就能有好消息吧。折腾了这大半夜,我们也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方能应对明日之事。”
与此同时,乾清宫东暖阁。
烛火昏黄,跳跃的光影映在玄烨冷肃的脸庞上。他并未安寝,而是倚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眼神却并未落在字句上,显然心神不宁,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
梁九功悄无声息地进来,打了个千儿:“主子爷,奴才回来了。”
玄烨眼皮未抬,声音平淡:“可查着些什么?”
梁九功恭敬回禀:“回主子爷,奴才带人将永和宫彻底搜查了一遍,角角落落皆未放过,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更无砒霜等违禁之物藏匿。另外,小顺子在钟粹宫后墙的杂草丛里,翻出了一小团用来包过东西的油纸皮,经太医辨认,上头残留的正是砒霜。”
玄烨这才抬眸:“哦?如此说来,这砒霜确实出自钟粹宫?那永和宫那边,就真的一点嫌疑都没有了吗?她二人,尤其是李氏,又是何反应?”
梁九功仔细回想着:“回主子,永和宫二位主子十分配合。钮祜禄主子虽有些委屈,但并未阻拦。李主子更是明理,主动让身边大宫女协助开库房查验。倒是钟粹宫的唐嬷嬷,在二次搜宫时,私下嘀咕了一句‘白日里不是都搜过了吗,怎么黑灯瞎火的又来搜,真是折腾人’。”
玄烨轻哼一声:“她倒是不满起来了。永和宫的库房里,可曾见到什么特别的物事?尤其是与舆图相关的物件?”
梁九功连忙回道:“奴才无能,库房内多是些寻常摆设、绸缎皮货,书画也逐卷展开仔细查验过,皆是些寻常山水花鸟或字帖,并无与舆图相关的物事。有几卷看似年代久远的山水画,奴才也特意留意了,确系前朝或本朝画师之作,并无暗藏图纸或不妥之处。”
玄烨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嗻。奴才告退。”梁九功躬身,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作响。玄烨放下手中的书卷,深邃的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砒霜毒杀案,现有的线索似乎正将矛头指向钟粹宫内部,李氏姐妹反倒显得清白无辜。但那幅关乎龙脉金矿的舆图呢?
李氏……当真如此忠心,将舆图毫无保留地全部献给了自己?不曾私下临摹或截留关键部分?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炕几。
可辽东勘探受阻,福全回报说是按图索骥却一无所获,真是因为山河变迁、水路改道吗?还是那图本身就有问题?或者,李氏献上的,本就是一幅修改过的有所保留的图?
帝王的多疑如同藤蔓,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滋生。他既需要圆姐的“忠心”来安抚自己,又无法完全相信这份“忠心”背后毫无算计。
婉仪的死,桑宁的嫌疑,与那幅悬而未决的舆图交织在一起,让这位年轻的皇帝感到一种难以掌控的烦躁。
真相,似乎永远隔着一层迷雾。而他,必须拨开这迷雾,看清所有人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