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因一匹料子睹物思人自伤身世的消息,果然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宫中传开。正如圆姐所料,这番话首先激怒的,正是身在慈仁宫的桑宁。
据慈仁宫传来的消息,桑宁得知东珠那番“念姐”言论后,当场就摔了一套茶具,气得浑身发抖,直骂东珠:“虚伪!下作!装模作样的贱人!她分明是踩着我的脸面,拿我的落魄给她自己立那贤德重情的牌坊!她怎么敢!舒舒觉罗氏养出的好女儿!”
幸好被身边的绯云死死劝住,才没有立刻闹将起来。但可想而知,桑宁对东珠这个庶妹的厌恶与厌恶,已然达到了顶峰。
圆姐收到消息,只是叹了口气。宁儿啊宁儿,到底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轻易就被人撩拨起了所有情绪。东珠此举,恐怕正盼着她如此反应,她越是暴怒失态,便越能反衬出东珠的“委屈”与“懂事”。
然而,此事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两日后,玄烨驾临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闲话家常时,太皇太后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皇帝,哀家瞧着东珠那孩子,性子确实是温婉柔顺,难得的是一片纯孝重情的心肠。只是……唉,她总这般行事小心翼翼,言语间总念着桑宁那丫头,觉得自己占了姐姐的福分,心中不安,瞧着也怪让人心疼的。说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钮祜禄家正儿八经的格格,何苦来哉。”
玄烨闻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不动声色:“皇玛嬷说的是。孩子们懂事,是福气,也是皇玛嬷平日教导有方。”
太皇太后拨着佛珠,慢悠悠地道:“桑宁那丫头,在慈仁宫圈着反省,算算也有些时日了。哀家听闻,她近些日子抄写佛经倒是颇为虔心,字迹也工整了不少。哀家想着,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犯错在所难免,重要的是知道错了,能改便是好的。总那么关着,与外隔绝,于性情修养也未必全然是益处,皇帝以为呢?”
玄烨目光微闪,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这是借着东珠由头,在给桑宁说情,也是在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或许,更深一层还包含着对钮祜禄家整体印象和可用性的一点微调与重新评估。
“皇玛嬷心怀慈悲,念及小辈,是她们的福气。”玄烨放下茶盏,姿态恭敬地回应,“此事孙儿记下了,会酌情留意,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行考量。”
他没有立刻应承,但态度已然松动。东珠那番念姐的表演,显然在重视孝悌的太皇太后这里起了作用,连带着对桑宁的处罚,也似乎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个消息,很快便被有心人探知,传到了各宫主位耳中,自然也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那拉氏当即就冷笑了一声,将手中正在修剪花枝的金剪“啪”地搁在案上,对着身边的素华讥讽道:“好个钮祜禄家的二格格!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啊!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这一出手倒是搅弄得好风云!一碗杏仁酪讨了老祖宗欢心,几滴眼泪又勾起了老祖宗对桑宁那泼辣货的怜惜!这般手段,可比景仁宫那位只知道练拳脚的厉害多了!”
马佳氏得知后,亦是蹙紧了眉头,手中捻着的帕子不自觉地收紧。她深感此女看似柔弱,实则心机深沉,行事章法缜密,每一步都踩在点上,绝非易于之辈,日后须得更加小心提防才是。
而景仁宫的佟佳仙蕊,在从宫女口中听闻此事的具体经过后,只是对着梳妆台上清晰的西洋水银镜挑了挑眉,顺手扶了扶鬓边一支点翠凤尾簪,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不屑:“哼,整日里哭哭啼啼,装模作样,靠着一副可怜相来博取同情,算什么真本事?有能耐,便在骑射功夫上见真章!”
她虽不屑,但东珠此举带来的实际效果,却让她隐隐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种靠柔弱和孝悌编织起来的软刀子,有时比明晃晃的竞争更让人难以应对。
圆姐在永和宫得知玄烨态度松动的消息后,沉默良久。
东珠的目的,似乎部分达到了。她成功地利用舆论,为自己赢得了同情分,甚至可能为桑宁的“解禁”创造了条件。但这看似双赢的局面,对桑宁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桑宁若此时出来,面对的将不再仅仅是过去的烂摊子,还有一个心机深沉手段高超的庶妹。以桑宁那高傲又受不得气的性子,要她承东珠这份“情”,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届时,她将陷入更为复杂尴尬的局面。
而且,东珠此举,看似帮了桑宁,实则将自己和桑宁更紧地捆绑在了一起,未来无论桑宁如何,她都可以用“姐妹情深”来作为掩护,或是攻击他人的道德武器。
“主子,照这个势头下去,宁主子那边……怕是快要关不住了。”春桃在一旁,低声说出了圆姐心中的隐忧。
圆姐抬起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一股深切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东珠仅仅入宫不久,用了些许看似不起眼的手段,就已让后宫暗流涌动,影响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想法,甚至可能改变桑宁的命运。这份心机和影响力,让她心生警惕。
“关不住,便要看她出来后,能否真的沉得住气了。”圆姐目光沉静地看向窗外,“至于东珠……她既然已经出招,我们也不能一直被动接招。是时候主动去摸摸这位二格格的底细了。”
她想起之前让姑母留意索额图府和辽东消息的事,不知外面是否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无论是与那幅悬而未决的辽东龙脉舆图可能存在的关联,还是与李家那些被尘封的旧事恩怨。
她有一种预感,东珠的出现,或许并非孤立事件,其背后可能与这些事有所关联,更可能还牵扯着更深的脉络。
紫禁城的冬意愈浓,寒风乍起,卷起千堆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