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前往永和宫探望嫡姐的风声,不出意料地再次传遍了东西六宫。反应最快的,依旧是景仁宫。
就在东珠拜访永和宫的次日,佟佳仙蕊便派人送来了“贺礼”,大张旗鼓地来到了永和宫,美其名曰庆贺桑宁格格迁回旧居之喜。
礼物不算特别贵重,却别出心裁——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几刀宫中特制的洒金笺。
前来送礼的太监脸上堆着笑传话:“我们小主说,听闻桑宁格格还需静心抄写佛经,特备下这些,愿格格笔墨顺畅心无挂碍,早日静心圆满。”
这话说得漂亮,既符合桑宁眼下的处境,又显得体贴周到。
桑宁看着那套精致却不显浮华的文房四宝,心情一时间复杂难言。她与这位佟佳仙蕊素无往来,更谈不上什么交情,对方在她回宫后第一时间送来这样一份恰到好处的礼物,其主动示好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再联想到之前圆姐同自己分析过的,那日赏菊宴上佟佳仙蕊对东珠的不屑,桑宁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一种联盟的暗示。
圆姐在一旁审视着那套文房四宝,心中对佟佳仙蕊的评价不由得又拔高了一分。这位表妹,不仅敏锐,而且行动力极强,懂得在关键时刻释放善意,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主子,佟佳小主这是……”春桃趁着宫人摆放礼物的间隙,凑近圆姐耳边。
“她在选边站。”圆姐语气平淡,“或者说,她更乐于见到这潭水被搅得更浑一些。”
佟佳仙蕊显然看出了东珠的威胁,也看出了桑宁与东珠之间那脆弱的关系。她选择在此时送来这份礼,是一箭三雕,既是向桑宁示好,也是在做给东珠看,更是向宫中其他人表明一种态度。
果然,佟佳仙蕊给桑宁送礼的消息传到启祥宫,东珠只是淡淡一笑,对身边宫女道:“这位佟佳姐姐,倒是心急。”她并未有任何表示,依旧每日按部就班地去慈宁宫请安,偶尔奉上汤水,绝口不再提家庙之事,仿佛那日在她心中激起的波澜已然平复。
她的沉得住气,反而让圆姐更加警惕。
又过了两日,玄烨驾临永和宫。他先是去东暖阁看了桑宁,见她确实安静了许多,正在抄写佛经,神色稍霁,勉励了几句“静心养性,莫负太皇太后慈恩”,便来到了圆姐的西暖阁。
逗弄了一会儿昭意后,玄烨似是随意地问道:“朕听说,前两日东珠过来看桑宁了?”
圆姐心中一动,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她一边替玄烨斟茶,一边语气自然地回道:“是啊,东珠妹妹挂念嫡姐,那日特意过来坐了坐。说了会儿话,臣妾瞧着她们姐妹俩经过这番磨难,以往的一些小隔阂和小性子,似乎也解开了不少,彼此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说话。臣妾在一旁看着,心里也着实为她们感到高兴。”
“哦?”玄烨接过圆姐递来的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圆姐沉静的脸上,追问道,“姐妹重逢,自是难得。她们……都聊了些什么贴心话了?”
圆姐知道,玄烨定然已听闻了家庙之议的风声,此刻问起,一半是关心姐妹和睦,另一半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她不能隐瞒,也不能显得过于热衷。
圆姐微微垂眸,声音带着感慨:“东珠妹妹是个念旧重情的。那日说着说着,不知怎的,话题就引到了已故的遏必隆大人身上。她说心中时常感念阿玛在世时的功绩,又见家族祭祀不够隆重,心中不安,便萌生了一个念头,想着能否恳请皇上恩典,为钮祜禄家特许修建一座家庙,以彰功绩,慰藉先灵。”她将东珠的原话稍作修饰,听起来更像是小女儿家的孝思,而非别有用心的政治图谋。
玄烨闻言,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随即淡淡道:“嗯,朕也有所耳闻。她倒是有这份心,难得。只是圆姐儿你也当知晓,修建家庙非同小可,又岂是儿戏。”
“皇上说的是。”圆姐立刻附和,语气温顺,“臣妾当时也觉此事重大,便也出言劝了几句,告诉她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寻合适时机再行奏请。不过,她这份惦念亡父、顾念家族的心,确是难得。”
玄烨的目光在圆姐沉静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缓缓移开。他轻轻吹开茶中浮叶,啜饮一口,姿态看似放松,但圆姐却能感受到那平静表面下的情绪。帝王心术,向来不会将真正的思绪轻易示人。
“圆姐儿处事,向来稳妥。”玄烨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赞许,“东珠年纪尚小,有此孝心固然可嘉,但朝堂之事,非她一个深宫女子所能尽解。”
圆姐微微垂首,恭敬回应:“皇上明鉴。臣妾也以为,东珠妹妹此念虽好,但确实欠些考量。故而当日便劝她需得谨慎,万不可因一时冲动,给皇上和朝廷添了麻烦。”
玄烨颔首,目光转向窗外,似在思索什么。片刻后,他忽然问道:“近日索额图呈上的折子,爱妃可曾听闻?”
这一问来得突然,圆姐心中警铃大作。她谨慎答道:“臣妾深居后宫,不敢过问前朝政事。”
玄烨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无妨,此事倒也不算机密。索额图奏请整顿辽东边防,提及当地驻军粮饷不足,请求朝廷拨银三十万两。”
圆姐心中飞快转动。索额图此举,难不成是想借边防之名,填补此前勘探龙脉金矿失利带来的负面影响。而玄烨此时提及此事,绝非偶然。
圆姐斟酌着用词:“边防重务,关乎社稷安危,确实不容疏忽。只是这数额……”
“正是。”玄烨截断她的话,“三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若是拨了这笔银子,朝中其他用度难免捉襟见肘。”
圆姐顿时明白了玄烨的言外之意。修建家庙所需银两,虽不及军费庞大,但也绝非小数。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此事,无疑会触动皇帝对财政的敏感神经。
“皇上圣明。”圆姐适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东珠妹妹毕竟年轻,不知朝中艰难。若她贸然提出修建家庙之请,恐怕...”
“恐怕会落人口实。”玄烨接过话头,语气转冷,“钮祜禄家若在此时请求修建家庙,难免会让人联想到索额图请拨军费之事。届时,朝中那些御史言官,怕是要参上一本,说钮祜禄家不顾边防危急,只顾自家荣宠。”
圆姐原以为玄烨只是在试探她对东珠提议的态度,却没想到此事竟与前朝政局有着如此微妙的关联。东珠这一招出的太急了,看似高明,实则险些将整个钮祜禄家推入险境。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惭愧。若非皇上点拨,臣妾险些也未能看透这其中关窍。”
玄烨看着她,目光稍缓:“爱妃不必自责。后宫不干政,本是祖制。只是有些事,爱妃心里明白就好。东珠那里,还需爱妃多加引导,莫要让她姐妹二人行差踏错。”
“臣妾明白。”圆姐郑重应下,“定会好生规劝二位妹妹,绝不会让她们因一时糊涂,损了钮祜禄家的名声,更不会给皇上添忧。”
玄烨满意地点点头,终于将话题彻底转向了昭意的日常起居。但圆姐知道,方才那番对话的分量,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