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明珠的书房,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郁之气。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堆积的皑皑白雪,眼神冰冷如铁。婉仪苍白的面容和那口黑漆棺材,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盘旋,噬骨灼心。
“老爷,”心腹幕僚躬身立于其后,低声道,“都察院李御史等人联名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此次直指遏必隆当年在关外军务中的旧账,虽年代久远,证据难寻,但足以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动摇钮祜禄家的根基。”
明珠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恨意:“不够。光是动摇根基,如何能慰我婉儿在天之灵?我要的是钮祜禄家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幕僚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道:“老爷,若要加重筹码,或可从其家风入手。近日宫中流传,钮祜禄家那位嫡女桑宁格格,性情乖张,屡生事端,先有逼死宫妃之嫌,后有禁足之罚,如今虽放出,然其性未改,听闻在宫中依旧言行无状,可见其家教缺失,门风不正。而其庶女东珠格格,虽看似柔顺,然入宫不久便频生事端,姐妹之间龃龉不断……这些,皆可引为佐证。”
明珠眼中精光一闪。后宫之事,他本不欲过多牵扯,那毕竟是皇帝的私域。但幕僚此言,却为他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是啊,若能证明钮祜禄家家风糜烂,子女品性皆有亏欠,那么他们父子在前朝所犯的种种罪行,岂不更显得顺理成章?一个连后院都管束不住的家族,如何能指望其忠君爱国,清廉奉公?
“将这些风声,巧妙地透给那些好事的御史。”明珠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残酷的快意,“让他们知道,钮祜禄家,从根子上就烂了!嫡女跋扈,庶女伪善,这样的家族,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有何资格享有先帝的恩宠?”
他并未与后宫任何人勾结,他甚至不屑于理会那个叫东珠的庶女是真是伪。他只需要利用这些已经存在的事实,作为他攻击钮祜禄家的弹药。东珠在后宫搅起的每一丝波澜,桑宁每一次失控的言行,都成了他手中无形的刀,刀刀砍向钮祜禄家的命门。
与此同时,启祥宫内。
东珠靠坐在暖榻上,手臂上的纱布依旧醒目。她并未理会前朝针对她家族的狂风暴雨,那些事自有族中男人去操心,或者说,她潜意识里觉得,若家族因此受些挫折,或许更能凸显她这个“懂事”庶女的价值。
她此刻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贴身宫女端来一碗浓黑的汤药,药气苦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甜香。
“格格,该用药了。”宫女低声道。
东珠接过药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这药,并非太医所开,而是根据记忆中那位南边苏嬷嬷留下的些许方子,由她亲自调整配伍,命心腹秘密熬制的。
它能让她保持这种恰到好处的“病弱”与“苍白”,更能于无形中,让她在靠近太皇太后等贵人时,身上散发出的极淡药香,隐隐安抚对方心绪,增添几分怜惜。
她小口啜饮着汤药,脑海中盘算的,是如何利用这次“舍身救姐”赢得的名声和皇帝的怜悯,顺利成为真正的主子,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
桑宁那个蠢货,经过前朝这一吓,恐怕更加惊惶失措,不足为虑。倒是那位李姐姐……东珠眼眸微眯,想起圆姐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心中掠过一丝忌惮。
她必须更快,更稳。最好能找个机会,让桑宁再次犯下大错,彻底失去圣心……而自己,则能以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的姿态,彻底取代她在皇上和太皇太后心中的位置。
永和宫内,圆姐正面临着双重的压力。
前朝针对遏必隆的指控愈演愈烈,巴雅拉氏送来的信件字里行间都透着焦头烂额。桑宁虽被她强压着没有闹事,但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脸色煞白。
更让圆姐心惊的是,她派去监视启祥宫的人回报,东珠那个贴身宫女,近日曾悄悄与御药房一个负责采购入库的低等太监有过接触,似乎私下弄到了一些不在太医处方内的药材,其中几味,赫然与佟佳仙蕊送来的那张残页上的记录有所重叠!
东珠果然在用药!而且就在这风口浪尖上,她依旧没有停止!
圆姐感到一股寒意。东珠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冷静地吞吐着信子,而前朝纳兰明珠的攻势则如明晃晃的刀斧,她们姐妹被夹在中间,进退失据。
她将那张残页紧紧攥在手心。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但她不能轻易动用。一来证据尚不完整,二来贸然揭破,很可能引得太皇太后震怒,毕竟这牵扯到宫闱秘药,是极大的丑闻。
她需要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将东珠和她那些隐秘手段,以及前朝的恶意攻击,一并反击回去的绝佳时机。
乾清宫中,玄烨的御案上,堆满了弹劾钮祜禄家的奏折,以及为钮祜禄家辩护的陈情。
他揉着眉心,脸上是深沉的疲惫。纳兰明珠的丧女之痛,他能够理解,但如此不依不饶,甚至将战火引至先帝顾命大臣的身后名,其心可诛。
而钮祜禄家……遏必隆晚年是否真的不清不白?他需要查证。但更让他不悦的是,后宫也因这对姐妹不得安宁。
桑宁的“恶名”与东珠的“贤名”同时传入他的耳中。他想起东珠奋不顾身挡粥的模样,那份纯善不似作伪。可若钮祜禄家家风果真如此不堪,又如何能教养出这般品性的女儿?还是说,这所谓的“贤德”背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帝王的多疑,让他无法完全相信任何一方。他既不能寒了勋旧老臣的心,也不能纵容后宫歪风邪气,更不能允许前朝党争愈演愈烈。
“梁九功,”玄烨沉声开口,“告诉都察院,遏必隆一案,着裕亲王福全暗中查访,务必查明真相,不得妄加揣测,牵连无辜。”
他没有立刻表态支持或打压任何一方,而是选择了最稳妥,也最耗费时日的调查。这是帝王的平衡之术,也是他留给钮祜禄家,或者说,是留给后宫那对姐妹的一段缓冲期。
然而,无论是纳兰明珠的恨火,还是东珠的野心,都不会因为这短暂的缓冲而停歇。两条平行线上燃烧的火焰,正凭借着风势,即将汇成一片,将那被困在中央的人,灼烧得无所遁形。
圆姐站在永和宫的庭院里,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再次零星飘落。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那最终审判来临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否则,等待她们姐妹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