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天地异象,余威犹在。
龙虎山巅的空气,湿润而凝重,洗去了尘埃,却洗不掉那股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肃穆。
雷声与暴雨已经停歇,但那三尊于雷光中显圣的巍峨虚影,却烙印在了每一个龙虎山道士的神魂深处。
天师府,演法场。
数百名道士身着青色道袍,鸦雀无声,列成整齐的方阵。他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前方高台之上。
台上,只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须发皆白,身形却已有些佝偻的张静清。
另一个,是站在他身侧,渊渟岳峙的张之维。
一夜之间,那个曾经锋芒毕露,桀骜不驯的年轻弟子,仿佛被磨去了所有的棱角,又仿佛是将所有的锋芒都收敛到了更深邃的内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承载了山川的气度。
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张静清环视着台下那一张张熟悉或年轻的面孔,浑浊的眼中,有欣慰,有不舍,最终都化为一片平静。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今日,召集尔等,有两件事要宣布。”
“其一,自今日起,我将闭生死关,不问世事。龙虎山上下,由张之维代为掌管。”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闭生死关,对他们这些修行人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师父!”有年长的道长忍不住开口,眼眶泛红。
张静清只是轻轻抬手,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了张之维的身上。
“其二,”他的声音愈发苍老,带着一股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天师府六十四代,历一千九百年,香火未断。”
“今日,这传承,该交下去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张之维,缓缓道:“之维,上前来。”
张之维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在张静清面前三尺处,双膝跪倒,行三叩九拜大礼。
“弟子张之维,聆听师尊法谕。”
张静清点了点头,没有去扶他。
他指向演法场正中,那里不知何时,安放了一座一丈多高的青石空坛。
那石坛,是龙虎山历代先辈演法所用,坚逾精钢,上面布满了岁月与雷法劈砍的痕迹。
“去吧。”张静清的声音很轻,“让所有师兄弟们看看,你,够不够资格。”
“是,师父。”
张之维起身,没有丝毫犹豫,一步步走向那座青石空坛。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不是踩在青石板上,而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节点上。
场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他孤身一人,面对着那座象征着龙虎山道统的石坛。
他要做什么?
没人知道。
只见张之维在石坛前站定,既没有掐诀,也没有念咒。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嗡——!
一瞬间,璀璨到极致的金色光华,从他体内轰然迸发!
那不是光,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的,如同金色琉璃水晶般的炁。它们凝练、厚重,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与神圣,将张之维的身体完全包裹。
金光咒!
所有人都认得这一招,这是天师府的入门功夫。
但没有人的金光咒,是这个样子的!
在场的许多高手,甚至能看到那金光表面,有细密的电弧如灵蛇般游走,发出滋滋的轻响。
这是将金光咒与雷法,修炼到与神魂都合为一体后,才会产生的异象!
张之维面无表情,只是将那包裹着琉璃金光的右手,轻轻向前一推,按在了青石空坛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狂暴的能量宣泄。
“咔……咔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座坚不可摧的青石祭坛,从张之维手掌接触的地方开始,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至整个坛身!
下一秒。
哗啦!
整座石坛,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地齑粉,被风一吹,便散了。
举重若轻,返璞归真。
这一手,比任何狂暴的雷法,都更具震撼力!
它向所有人宣告,新任的天师,拥有着何等恐怖的控制力与修为境界。
台下,再无一丝异议。
所有道士,无论辈分高低,尽皆躬身,对着场中的那个身影,齐声喝道:
“恭迎天师!”
声浪如潮,直冲云霄。
张之维缓缓收回手,周身那厚重如晶体的金光也随之敛入体内。
他转身,再次走回高台,在张静清面前,重新跪下。
张静清望着他,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放在张之维的头顶。
“好,好啊……”
“从今往后,你便是龙虎山第六十五代天师。”
“记住你的责任。”
“弟子……谨记。”张之维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仪式,已成。
张静清收回手,最后一次,环视这片他守护了一生的山,看了一眼台下那一张张敬畏而悲伤的脸。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挺直了腰杆,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向着整个天下。
“从今以后,天下异人,不再有我张静清。”
话音落下,他转身,步履蹒跚地,向着后山禁地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个背影,无比苍老,却也无比决绝。
“恭送老天师!”
张之维带领着所有弟子,朝着那个背影,深深拜下。
……
同一时刻。
万里之外,三一门,天柱峰顶。
李玄霄负手而立,眺望着龙虎山的方向。
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
感觉到那股盘踞在东方,绵延了近两千年的浩瀚气息,正在缓缓消散,归于天地。
同时,另一股更加锐利,更加霸道,却又同样根植于那片土地的新生气息,正在冉冉升起,昭告着它的存在。
一旧一新,完成了交替。
他仿佛听到了张静清最后的那句话,也仿佛看到了张之维承接大位的那一幕。
李玄霄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在山风吹过,卷起他衣袍的一角时,发出了一声无人听闻的,极轻的叹息。
“该他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