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月,建安城的时光变得而宁静。
周王府后院的暖阁成了白洛恒与裴嫣最常待的地方,窗棂上糊着轻薄的蝉翼纱,阳光透过纱幔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总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花香——那是太医特意调配的安胎香,混着廊下新开的茉莉气息,沁人心脾。
白洛恒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日清晨陪裴嫣在庭院里散步,看她扶着腰,小心翼翼地踩着青石板路,阳光落在她日渐丰腴的脸颊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会亲自为她挑选当日的膳食,盯着厨房用慢火炖出软糯的燕窝,或是清蒸最鲜嫩的鲈鱼,连调味都亲自过问,生怕过咸过辣惊扰了胎气。
午后,裴嫣常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捧着一卷闲书,看不多时便会困倦。
白洛恒便坐在一旁,处理张迁入夜后送来的文书,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与裴嫣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安宁。
偶尔,他会放下笔,轻轻将手覆在她隆起的腹部,感受那微弱却鲜活的胎动,每当这时,他眼中的锐利便会褪去,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
朝堂之上,张迁果然没有辜负所托。将日常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遇有棘手的漕运调度或是盐铁专卖事宜,便会在入夜后悄然入府,与白洛恒在书房密谈。
白洛恒虽身在府中,却对朝中动向了如指掌,往往三言两语便能点醒关键,张迁依计而行。
边境的消息也按时传来,默啜的军队依旧屯在漠南,偶尔有小股骑兵在边境游弋,却始终没有大举进犯的迹象。
刘积派去的暗卫回报,漠北草原今年旱情严重,牧草枯黄,默啜似乎正忙着收拢各部落的势力,暂时无暇南顾。
这消息让白洛恒松了口气,至少在裴嫣生产前,边境该是安稳的。
皇宫里更是平静得有些出奇。
小皇帝每日按时上朝,虽无太多主见,却也乖乖听着张迁代传的政务安排,偶尔还会在御花园里召见几位宗室子弟,不过是些赏花品茶的闲聚。
李总管每日派人送来的起居注上,尽是些“陛下今日习字半卷”的琐碎记载,看不出任何异样。
直到入秋的某一日,刘积在例行汇报时,才提了一句:“殿下,近一个月来,长公主与晋安公主时常入宫探望陛下,每次去都带着些点心鲜果,说的也都是些家常话,比如询问陛下的饮食起居,或是说起王府里的琐事,并未发现异常。”
白洛恒正为裴嫣剥着石榴,晶莹的果肉在白瓷盘里堆成小山。
他闻言抬了抬眼,指尖的石榴汁染上淡淡的红痕:“家常话?她们如今不是各自成家了嘛,倒是还能凑到一处去了?”
刘积躬身道:“听暗卫说,长公主性子依旧冷傲,晋安公主却显得格外热络,时常主动提及李家的琐事,还说李轩近日在打理家族生意时遇到些难题,想请陛下恩准减免些商税。”
“减免商税?”白洛恒将剥好的石榴推到裴嫣面前,语气平淡。
“李家富甲一方,怎会缺这点税银?想来是借题发挥罢了。她们入宫的时辰都在何时?”
“多是在巳时前后,正好赶在陛下早读结束,尚未处理政务的空档。”
刘积回道:“每次停留不过一个时辰,便各自回府,未曾与其他宗室或大臣接触。”
裴嫣拿起一颗石榴放进嘴里,轻声道:“夫君,或许是我们多心了。她们毕竟是陛下的亲室,入宫探望也是常理,何况晋安公主刚嫁入李家,想为夫家谋些好处,也属人之常情。”
白洛恒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那已经有些臃肿的腕上:“你说的是,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楚凝玉这个人,素来不甘居于人下,并且心机深沉,如今虽嫁入王家,未必就真能安分。”
他看向刘积:“继续盯着,她们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都要记录在册,哪怕是宫里的洒扫太监,也不可放过。”
“属下明白。”刘积应声退下。
裴嫣看着白洛恒凝重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夫君,你就是太谨慎了。这几个月来,朝局安稳,边境太平,或许她们是真的想好好过日子了。”
白洛恒笑了笑,俯身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我倒也希望如此。只是身在这个位置,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不能拿你和孩子冒险。”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等孩子平安降生,局势彻底稳固,我才可安心,到时,我们也不必再过这些提心吊胆的日子!”
裴嫣眼中泛起憧憬的光芒,轻轻点头:“好,我等着那一天。”
日子便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秋意渐浓,庭院里的梧桐叶染上金黄,簌簌落下。
裴嫣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愈发不便,白洛恒便索性搬了张软榻放在廊下,每日陪着她晒太阳,听她说些府里的趣事,或是讲些从前读过的诗赋,裴嫣天赋不错,文采更是颇佳,有时更会闲情雅致的弹起琴。
张迁送来的文书越来越少,偶尔提及,也无非是些地方官员的调任,或是秋收的粮税统计,再无棘手之事。
刘积的汇报也依旧平淡,长公主与晋安公主仍按时入宫,说的话翻来覆去都是些家长里短,连李轩想减免商税的事,也再没提过。
白洛恒渐渐放下心来,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警惕了。
毕竟,经历了张瑾一党被清除,又有刺客被处斩的震慑,那些心怀异念之人,总该收敛些了。
直到十月的某一天,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裴嫣午后睡得不安稳,总说心口发闷,白洛恒正陪着她在暖阁里说话,刘积却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脸色苍白:“殿下,有异常!”
白洛恒心中一沉,扶着裴嫣坐稳:“何事如此慌张?”
刘积将纸条递上来,声音发颤:“暗卫刚刚回报,长公主与晋安公主今日入宫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径直去了立政殿偏殿,与几位宗室亲王关起门来密谈,已经半个时辰了!”
白洛恒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急切,写着参与密谈的亲王名号——都是些平日里看似闲散,却手握部分兵权的宗室长辈。他的指尖猛地攥紧,纸条瞬间皱成一团。
这几个月的平静,看似是一次次寻常的入宫探望,或许却深藏着某种阴谋……
他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下,几片枯叶被狂风卷着,重重撞在窗棂上,发出萧瑟的声响。
暖阁里的安胎香依旧袅袅,却驱不散骤然弥漫开来的寒意。
“备车。”白洛恒站起身,眼中的温柔已被彻骨的冰冷取代。
“去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