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恒望着那堆成小山的奏折,走上龙椅,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脸上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神色:“看来这皇帝当得,比当年朔州刺史和周王时要累上十倍不止。”
他走上前,随手拿起最顶上一本,翻开一看,是江南漕运使递上来的,说运河年久失修,多处淤塞,请求拨款疏浚,还附了一张详细的河道图,密密麻麻标注着需要修缮的地段。
再拿起一本,是凉州刺史的急报,说漠北残部在边境蠢蠢欲动,请求增派兵力,加固城防。
“桩桩件件,都不是小事。”
白洛恒合上奏折,眉头微蹙:“光是看这些,怕是就要看到天黑。我就奇怪了,这些奏折不是前几日他们便送过来了吗?怎么如今还要递交到我这里来?”
张迁上前一步,指着那堆奏折道:“陛下,这些奏折当时呈现过来之时,您还只是周王,可如今,您登基之后,无人处理这些,所以自然是要转交到你这里来。”
他弯腰从奏折堆里翻出几本,递到白洛恒面前:“陛下您看,这本是豫州知府七日前奏报洪涝灾情,已有三县被淹,百姓流离,这便是最急的;这本是兵部关于漠南驻军粮草的清单,需尽快核准发放,否则士兵要断粮了;至于这本……”
他拿起一本薄薄的奏折:“是青州县令十日前请求为其母立贞节牌坊,此类可延后。”
白洛恒看着他调理着奏折,眼中露出赞许:“还是你比较妥善处理,只不过这些奏折都是前朝的了,按理来说就不需要我来批阅了。”
“臣随陛下多年,处理这些已是熟手。不过陛下,哪怕这些奏折,当初呈上的是前朝之事,可也不能就这般将它搁置,陛下如今登基昭告天下,过几日,全国各地的官员都会收到通报,哪怕您这时候不处理,他们在之后也会不断的呈上奏折,并且那时再去处理这些事的时候,恐怕会造成更大的损害。”
张迁笑道,最后给出一句建议:“不如陛下先处置民生与边防的急件,其余的由臣先筛选归类,明日再呈给陛下?”
白洛恒点头:“如此甚好。你再调两名中书省的编修来,帮着抄写批复,能快些。”
不多时,两名年轻编修捧着笔墨进来,小心翼翼地侍立一旁。
白洛恒坐在案前,张迁站在他身侧,两人开始逐本批阅奏折。
“豫州赈灾,”白洛恒拿起那本急报,笔尖蘸了墨。
“这应该也是前朝之事,传旨户部,调查国库如今可还有能力赈灾,还剩多少物资,一并由钦差带队送往豫州,务必让灾民有饭吃、有衣穿。另外,让工部选派能工巧匠,协助地方修堤筑坝,莫要再让洪水肆虐。”
张迁在一旁记录,补充道:“陛下,钦差人选需谨慎,最好是懂水利且清廉者,免得中途出纰漏。而且我们如今记仇的是前朝的弊处,前朝自楚平帝晚年挥霍以及楚愍帝两位帝王接连大兴土木,国库早已空虚,钱粮早已所剩无几”
“就派前工部侍郎宋明吧,”
白洛恒道:“此人在楚廷时便主管河工,虽性子耿直,却无贪腐之名,先让他们理清楚国库还有多少家底,无论多少,都一并调过去,最需先要解决的是赈灾之事。”
“陛下英明。”
接着是凉州的边防奏报。白洛恒看罢,沉吟道:“西域残部不足为惧,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传旨周云庆,从陇右调一万骑兵驰援凉州,归凉州刺史节制。再让兵部清点军械,拨一批新造的弩箭过去,加强城防。”
“陛下,周云庆刚到陇右,根基未稳,调兵会不会影响那边的防务?”张迁提醒道。
白洛恒笔尖一顿:“无妨,陇右暂无大患,且让他麾下副将暂代其职。凉州乃西北门户,丢不得。”
两人一议一决,笔墨在纸上沙沙作响,编修们手不停歇地抄写着批复,殿内只剩下翻动纸页的声音。
日头渐渐升高,透过窗棂照在奏折上,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晒得温热。
中途,内侍端来点心茶水,白洛恒只匆匆吃了两块,便又埋首于奏折中。
他发现,这些奏折里藏着的,是天下的脉搏——江南的稻子长势如何,塞北的战马膘肥与否,甚至连哪个县的学堂缺了先生,哪个驿站的驿马老了,都有人奏报上来。
“以前在朔州,只知一城之难,如今才知天下之重。”白洛恒拿起一本关于减免赋税的奏折,上面是十数名地方官联名请求,并且加急送到,说百姓刚经历战乱,
元气未复,恳请将免税期再延长一年。他笔尖悬在纸上,良久才落下:“准。再加一道旨意,凡战乱之地,可额外免除徭役两年,让百姓安心务农。”
张迁在一旁点头:“陛下此举,百姓必感恩戴德。”
不知不觉,日影已西斜,殿内的奏折堆矮了大半。
白洛恒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案上已批复好的奏折,竟有近百本。
编修们抄写完最后一份,额上已沁出细汗,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还有多少?”白洛恒问。
张迁清点了一下:“剩下的多是官员任免、礼仪修订之类,臣已归类,明日再呈给陛下。”
他拿起一本奏折:“不过这本,臣觉得陛下或许要看看。”
白洛恒接过,是楚廷旧臣、前礼部尚书刘安递上来的,请求恢复文庙祭祀,重开科举,选拔人才。上面写道:“天下安定,当以文治辅武功,科举乃选材正道,不可废也。”
“刘安倒是敢说。”白洛恒笑了笑。
“他在楚廷时便力主重开科举,可惜被楚平帝驳回。”
“此人虽为旧臣,却有远见。”
张迁道:“科举一开,天下士子有了出路,自然归心。”
白洛恒提笔批复:“准。令礼部即刻筹备,六个月后开恩科,不拘门第,唯才是举。”
写完最后一笔,他将笔放下,长长舒了口气。
殿外的天色已染上暮色,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清脆而悠远。
“这一天,竟比打一场仗还累。”
白洛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张迁也笑了:“陛下初临帝位,凡事亲力亲为,自然辛苦。待日后朝政理顺,各司其职,便不会这般繁忙了。”
白洛恒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却一片明亮。
他想起朔州城的烽火,想起太庙前的欢呼,想起案上那些墨迹未干的批复——这天下,从来不是坐在龙椅上就能安稳的,需得一笔一划去描摹,一步一个脚印去丈量。
“走吧,”他对张迁道。
“明日还有一堆事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