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正在立正殿处理奏折的白洛恒也收到了内侍的通报。
“你说皇后娘娘今日在乾宁宫的偏殿,接见了那些被朕搁职的官员?”
内侍点了点头:“不错!而且这些官员大多数与皇后娘娘有旧交,有些甚至是皇后娘娘的宗亲!”
白洛恒听完,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挥了挥手,便让内侍退下去。
看着桌上那些用朱笔划过的奏折,白洛恒一时之间也失去了批阅的兴趣,满脸的无奈而又犹豫……
自己无故将这么多的官员革职,确实惹得四方不太安宁,但他没想到这些被搁置的官员中还牵动了皇后,看来,今晚又要去一趟乾宁宫了,还是想办法怎么安慰好皇后吧……
夜色如墨,乾宁宫的烛火却亮得温暖。
白洛恒走进殿时,见裴嫣正坐在灯下,对着一盆清水发呆,指尖的伤口还未愈合,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
“在想什么?”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
裴嫣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连忙起身行礼,脸上带着几分慌乱:“陛下……”
“不必多礼。”白洛恒扶住她,目光落在她的指尖。
“怎么伤着了?”
“没事,绣活不小心扎到了。”
裴嫣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陛下,今日……臣妾私自见了那些被革职的官员,是臣妾的错,违反了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请陛下降罪。”
白洛恒却笑了,拿起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细小的伤口:“朕听说了。你不仅没干政,还替朕挡了麻烦,朕该谢你才是。”
裴嫣愣住了:“陛下不怪臣妾?”
“怪你什么?怪你明辨是非,还是怪你公私分明?”
白洛恒捏了捏她的脸颊,眼中满是宠溺:“那些人堵在宫门口,无非是想借你的名头施压。你亲自去回绝,既断了他们的念想,又没让朕为难,这才是真正的贤惠。”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再说,你说的那些话,‘因才得位,非因亲得位’,‘开国之功在将士,不在后宫’,说得比朝堂上那些大臣还好。这样的皇后,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降罪?”
裴嫣望着他眼中的坦诚与信任,心口的不安渐渐散去,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嫁给他三年,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如今的心意相通,他从未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她的见识,也从未因“后宫干政”的规矩而疏远她。
“陛下……”她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臣妾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
“有你在,朕永远不会为难。”白洛恒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既然你并不排斥朕将这些官员革职,明日起,让禁军把宫门口看紧些,再不许这些人骚扰你。”
夜色渐深,宫女端来夜宵,是两碗莲子羹,清甜软糯,这是皇帝为了安慰皇后而吩咐御膳房做的……
白洛恒舀了一勺喂到裴嫣嘴边,看着她小口咽下,忽然道:“再过几日,广贤馆要在城郊开坛讲学,邀请了温彦、苏蕴他们来讲律法、论农桑,百姓都能去听。你若得空,也去看看?”
裴嫣眼睛一亮:“真的?我能去吗?”后宫嫔妃不得随意出宫,这是规矩。
“朕特许你去。”
白洛恒刮了下她的鼻尖:“让你也听听,这些贤臣是如何为大周谋划的。说不定啊,你还能给他们提些好主意。”
裴嫣脸颊微红,却用力点头:“好。我去听听农桑之术,将来也好教乾儿,让他知道百姓种田不易。”
两人相视而笑……
从广贤馆回来之后,马车行至宫道中段,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青石,发出“咯噔”一声轻响。
裴嫣正低头翻看方才从广贤馆带回的农桑图谱,忽觉一股酸意从胃底猛地窜起,像有无数细针在喉间扎刺,逼得她仓促侧过身,捂住了唇。
“娘娘!”贴身宫女惊呼着递上绣帕。
“是不是方才在有些晒晕了?晨间还好好的……”
裴嫣摇摇头,帕子下的嘴唇抿成苍白的线。她刚想开口说“不妨事”,车帘忽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皇后!”白洛恒纵身跃上车辕,不等站稳便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坠,声音里的惊惶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回事?方才听说你听学听得高兴,这才半个时辰……”
“陛下?您怎么来了?”
裴嫣仰头时,撞进他盛满焦灼的眼眸,随即被他打横抱起。
他的臂弯带着惯常的龙涎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却也让晕眩感来得更凶,只能把脸埋在他衣襟里,闷闷地说:“许是……许是看得太入神,忘了时辰,有些累着了。”
白洛恒哪里肯信,抱着她大步往乾宁宫走,龙袍下摆扫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传太医!立刻传太医!”他扬声吩咐,乾宁宫的门槛被他一脚跨过,殿内侍立的宫人见此情景,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白洛恒将裴嫣轻轻放在软榻上,亲自拧了热帕子,笨拙却仔细地为她擦去额角的冷汗。
“难受得紧吗?”他蹲在榻边,指腹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目光扫过她紧扣锦被的手,指节泛白。
“要不要喝点蜜水?御膳房新酿的槐花蜜,你前日还说甜。”
裴嫣刚想点头,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翻腾,她猛地侧过身,对着痰盂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侍女连忙递上温水,她抿了一口,那点暖意刚到舌尖,便被更凶的反胃顶了回去,溅在素色袖口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正乱着,太医院院判李太医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花白的胡子随着脚步上下颠动。
“臣……臣参见陛下!”他跪地时带倒了药箱,银针、瓷瓶滚了一地,不等赐平身便被白洛恒一把拽了起来。
“快!给皇后诊脉!”
李太医手忙脚乱地摸出脉枕,刚将三根手指搭上裴嫣的皓腕,便被她骤起的颤抖惊得一顿。
一炷香的功夫,李太医忽然“哎呀”一声,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这是……这是有喜了!足有一月有余!”
“有喜了?”白洛恒像是没听清,呆立在原地,指尖微微颤抖。
“正是!”李太医激动得声音发颤,花白的胡子都在抖。
“娘娘脉象滑而流利,如盘走珠,正是喜脉!只是胎气尚弱,加之今日在外劳累,才会反胃晕眩,静养几日,再服两剂安胎药,便无大碍!”
白洛恒猛地看向榻上的裴嫣,她也睁着杏眼望过来,睫毛上沾着未干的泪。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却在触到她小腹时骤然收力,只敢用掌心轻轻贴着那片平坦的衣襟,感受着那微弱却鲜活的搏动。
“嫣儿……我们……我们又有孩子了?”
他的声音带着如同孩子般的欣喜与激动……
“乾儿要有弟弟了!不,或许是妹妹,像你一样,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的妹妹!”
裴嫣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先前的晕眩忽然就散了,只剩下心口的温热漫到四肢百骸。
她抬手覆上他贴在自己小腹的手:“陛下……”
她抬头时,泪珠子滚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您轻点,当心弄疼了他。”
“对对对!”白洛恒连忙松开些,指尖轻轻描摹着她小腹的轮廓,忽然笑出声来,眼角却有泪滑落。
“都怪朕,今日不该让你去广贤馆吹风,累着你和孩子了。”
“不怪陛下。”裴嫣摇摇头,指尖划过他沾了尘土的龙袍。
“臣妾今日听温老先生说,农桑就像养孩子,要慢慢浇水、施肥,急不得。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等他落地,御京城该修好了,乾儿也能牵着他的手,去看新宫门口的石狮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