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县城的元宵节刚过,胡同里还留着零星的炮仗碎屑,风里裹着初春的温软,吹得沈家那扇掉漆的木门轻轻晃荡。土坯房内暖意融融,炕梢铺着新絮的棉被,棉絮蓬松得像刚晒过太阳的云朵,是上个月用布票差价换的新棉花缝的,裹在身上连梦都是暖的。沈浩裹在绣着小老虎的襁褓里,靠在母亲李秀莲膝头,小脑袋随着电视里《霍元甲》的旋律轻轻晃着 —— 那台 14 寸黑白电视是家里的 “稀罕物”,上个月托远房表哥用 100 斤全国粮票从黑市换来的,现在每天晚饭后,街坊邻居都爱凑到门口听个响,王婶总扒着门框念叨 “沈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
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沈建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没了之前农机厂车间的机油味,换成了仓库特有的麦麸香 —— 半个月前,他终于从风险高的车床车间调到了仓库,负责登记粮食和农具的出入库。虽然不用再跟高速旋转的齿轮打交道,但新活儿也不轻松,每天要对着账本核对数量,下班时胳膊都酸得抬不起来。他脱下藏青色的工装外套,搭在门后的挂钩上,外套口袋鼓鼓囊囊的,他拍了拍口袋,笑着走向炕桌:“今儿发工资,还把去年的账拢了拢,咱娘俩一块儿听听,这一年到底攒了多少。”
李秀莲赶紧放下手里的针线筐 —— 她正给沈浩缝春天穿的小单衣,布料是用剩下的布票换的浅蓝色棉布,针脚细密得像撒了把芝麻。她把沈浩往怀里紧了紧,腾出半边炕沿让沈建国坐下:“快说说,我心里一直没底呢。前阵子换电视花了那么多粮票,我还担心今年存不下钱,连给你扯新工装的布票都没敢留。”
沈建国坐在炕沿上,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又摸出个磨了边的笔记本 —— 那是他从仓库捡的废账本,背面用来记家里的收支。他把信封里的钱倒在炕桌上,一沓用皮筋捆着的角票和硬币散开来,最大的面额是三张皱巴巴的十元 “大团结”,纸币边缘还沾着点仓库的麦糠。“你看,” 他指着笔记本上的铅笔字,一笔一划念得认真,“去年正月到现在,咱换粮票赚了三百二十块 —— 春天换的地方粮票,秋天换的全国粮票,黑市差价最高的时候到了两毛五一斤;换布票赚了二百八十块,年底给老王家换的那块的确良,一下子就赚了五块;我这边呢,工资加仓库的保管津贴、出勤津贴,一个月下来四十多块,一年攒了二百一十块。”
他顿了顿,手指在笔记本上算着减法:“除去换电视花的粮票折算三百块,添新棉被花了十五块,平时买油盐酱醋、给小浩买鱼肝油花了四十五块,最后剩下……” 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像院里刚抽芽的树枝,“整整八百块!”
“八百块?” 李秀莲手里的针 “啪嗒” 掉在炕上,她赶紧捡起来,指尖都有点发颤。她凑到炕桌前,把钱一张张理开,角票按面额排好,硬币放在手心掂了掂,嘴里小声念叨:“一毛的有八十张,就是八块;五毛的二十四张,十二块;一块的三十张,三十块…… 加上这三张十块的,可不是八十多块?再加上账本里记的七百二十块,真是八百块!” 她抬起头看着沈建国,眼眶有点发红,“这要是在前几年,咱连五十块都凑不齐,你还记得不?小浩刚出生那会儿,咱连买红糖的钱都得跟邻居借,现在居然能有这么多存款,真是不敢想。”
沈浩靠在母亲怀里,小耳朵竖得笔直。他记得前世的 1985 年,父亲还在车床车间没调走,每个月工资只有三十六块,母亲每天都在为粮票发愁,家里顿顿都是玉米糊糊,连白面馒头都得过年才能吃上。而现在,父亲调去了安全的仓库,工资加津贴涨到四十多块,家里不仅有了电视和新棉被,还攒下了八百块,这样的变化,是他用 “婴儿的方式” 一点点拼出来的 —— 指着粮票哭,提醒母亲换黑市;指着布票闹,让家里多赚差价;父亲胳膊蹭破时哭着拽他的工服,才让父亲有了调岗的念头。
沈建国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倒了小半杯二锅头,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让他浑身都松快了。他伸手摸了摸沈浩的头,粗糙的手掌轻轻拂过沈浩柔软的头发:“这还得多亏了小浩。要不是这孩子总指着粮票、布票哭,我也不会让你去黑市换;要不是他上次拽着我的工服不让走,我也不会想着调去仓库。咱儿子就是咱家的福星,有他在,咱的日子肯定能越来越好。”
李秀莲也跟着点头,她从灶台上端来个搪瓷碗,里面盛着剩下的半块芝麻汤圆 —— 早上煮了六个,沈浩吃了两个,她和沈建国各吃了一个,剩下的特意留到晚上。她用勺子舀了一小块汤圆,吹凉了递到沈浩嘴边:“来,小浩,吃口甜的。这都是你的功劳,要是没有你,妈也不敢去黑市换粮票,怕被抓,也怕赔本。现在好了,咱不仅赚了钱,你爸也调去了安全的地方,真是太谢谢咱儿子了。”
沈浩张嘴含住汤圆,甜丝丝的芝麻馅在嘴里散开,混合着糯米的清香。他想起去年元宵节,家里只煮了几个素饺子,连汤圆都没买,母亲还因为没给沈浩买糖,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而今年,不仅有汤圆吃,还有新棉被盖,有电视看,这样的日子,让他心里满是踏实。他伸出小手,抓住母亲的衣角,轻轻晃了晃,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 —— 像是在说 “不用谢”。
沈建国看着母子俩的互动,忍不住笑了。他放下搪瓷杯,手指在炕桌上敲了敲,语气里满是憧憬:“明年,咱争取再攒点,争取攒够一千块!” 他指了指屋顶漏雨的地方,“你看咱这屋顶,去年下雨漏得厉害,把小浩的尿布都淋湿了,明年攒够钱就修一修;再给小浩买个摇篮,让他能舒舒服服地睡觉,不用总抱着;还得给你买块新布料,做件新衣服,你都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了,总是穿我剩下的旧衣服改的,我看着都心疼。”
李秀莲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生气,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够花就行,别太贪心。钱是慢慢攒的,日子也是慢慢过的。你在仓库上班平平安安的,小浩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强。再说,明年粮票、布票的差价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要是政策变了,咱也赚不了这么多了,还是稳当点好。”
沈浩心里一动 —— 母亲说到了 “政策”,这正是他想引导的。他知道 1988 年的价格双轨制才是真正的风口,到时候计划价和市场价的差价会翻好几倍,粮食、钢材这些紧俏商品能赚大钱,但现在父母还只盯着眼前的粮票、布票,对 “政策” 的敏感度不够。他得想办法让他们多关注政策变化,这样才能抓住未来的机遇。
他从母亲怀里爬下来,小手撑着炕桌,一点点挪到报纸旁边 —— 那是沈建国从仓库带回来的《经济参考报》,上面有篇关于 “经济政策调整” 的报道,虽然内容简单,但提到了 “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结合”,这正是价格双轨制的前兆。他伸出小手,抓住报纸的一角,轻轻拽了拽,咿咿呀呀地叫着,还抬头看了沈建国一眼。
李秀莲以为沈浩想玩报纸,赶紧把报纸递到他面前,笑着说:“小祖宗,这报纸可不能撕,你爸还得看呢。上面有仓库的通知,还有些国家政策,你爸说看看能了解点情况,以后换粮票也能心里有数。”
沈浩没撕报纸,而是用小手指着 “经济政策调整” 几个字,又指了指炕桌上的钱,嘴里发出 “啊啊” 的声音。他希望父亲能注意到这篇报道,能明白政策对赚钱的重要性,而不是只盯着眼前的小差价。
沈建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拿起报纸,凑到炕桌上的煤油灯前,仔细读了起来。煤油灯的火苗有点晃,他就用手挡在灯前,不让风吹到火苗。“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结合…… 允许部分商品自由定价……” 他小声念叨着,眉头微微皱起,“这意思是说,以后有些东西可能不按计划价卖了?要是真这样,粮票、布票会不会越来越值钱?还是说,以后不用粮票也能买粮食了?”
李秀莲也凑过来看报纸,虽然她认识的字不多,但也能看懂 “政策”“定价” 几个关键词。她摸了摸沈浩的头,小声说:“不管政策怎么变,咱先攒着粮票、布票准没错。要是以后市场价真比计划价高,咱手里有粮票,就能多赚点;要是不用粮票了,咱也能自己用,总不会亏。”
沈浩心里有点急,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他只是个婴儿,不能说太多,只能慢慢引导。他又指了指报纸上的 “政策” 两个字,再指了指沈建国的工资袋,咿咿呀呀地叫着 —— 像是在说 “政策能让工资涨,能赚更多钱”。
沈建国看着沈浩的样子,突然笑了:“你这孩子,还知道政策能赚钱?行,以后爸多看看报纸,多关注关注政策。仓库里的老王也说,南边经济特区的政策好,好多人都靠政策赚了钱,咱虽然在小县城,但多了解点政策,总能抓住机会。” 他放下报纸,把钱重新捆好,放进炕席底下的小木盒里,“这八百块,咱得好好存着,明年争取攒够一千块。等攒够了钱,咱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会,比如做点小生意,或者去南边看看,说不定能有更大的发展。”
李秀莲皱了皱眉:“去南边?太远了吧,咱没去过,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万一被骗了咋办?你在仓库上班好好的,辞了工作太冒险了。”
“我就是说说,又不是现在就去。” 沈建国笑着说,“先攒钱,先学政策,等时机成熟了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小浩养好,把日子过好,明年攒够一千块,这就是咱的小目标。”
李秀莲听了,也跟着笑了。她把沈浩抱进新棉被里,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快睡吧,小浩。明天妈妈带你去胡同口看卖糖人的,给你买个小兔子形状的,咱也沾沾甜气。”
沈建国则坐在炕沿上,看着熟睡的沈浩和收拾针线的李秀莲,心里满是幸福。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家里还冷冷清清的,而现在,不仅有了存款,还有了电视和新棉被,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只要多关注政策,抓住机遇,明年一定能攒够一千块,以后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沈浩躺在新棉被里,虽然闭着眼睛,心里却在规划着未来。1986 年的布票差价会翻一倍,1988 年的价格双轨制能让家里资产翻倍,他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用 “婴儿的方式” 提醒父母,让他们跟上政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