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片银杏叶上的字迹,指腹把活的记忆锁链几个字磨得发毛。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怀里的碎碑突然烫得惊人,二字像根烧红的针,扎得我心口发疼——自小在蝴蝶谷长大,父母早亡,除了太师父,谁会用这种称呼?
张教主。
红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逆传九阳特有的嗡鸣。
我转头时看见她站在碑林间,月白裙角沾着草屑,左手按在丹田位置——这是她用内功感知地脉的习惯动作。玄武殿的地气不对,她往前走两步,发间银铃轻响,像有人用活人的念头织网,网眼里全是...求告声。
我捏紧碎碑站起身,银杏叶被风卷走,打着旋儿撞在红药脚边。去叫敏敏,我指了指藏经阁方向,她星图里的玄武池该有下落了。
红药点头,转身时裙角扫过一块断碑。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瓷片相击的脆响——是赵敏的星图匣。
果然,不过半盏茶工夫,那道裹着银鼠皮的身影就从竹径里钻出来,发间东珠晃得人眼花:查到了!她把星图抖开,月光在绢面上投下暗纹,玄武池根本不在藏经阁,在真武大殿地底!
近百年武当掌门闭关悟道的记录全是假的,他们根本没出来过。
我盯着星图上跳动的红点,忽然想起太师父晚年总蹲在后厨熬药。
他说过道不在经书,在灶火之间,那口熬了三十年参汤的黑铁锅,就搁在真武殿后檐下。
子时三刻,巡夜弟子换班。我摸出怀里的炭笔,在掌心转了个圈,我用共享加速模拟武当长拳的气机,混进队伍。
红药,你用逆传九阳屏蔽我的气息;敏敏,盯着星图找记忆锁链的薄弱点。
赵敏把匕首往靴筒里一插:我倒要看看,这口锁人的锅能炖出什么花样。
子时的风带着霜气。
我混在巡夜弟子里,听着他们鞋底碾过青石板的声,掌心的炭笔开始发烫——这是共享加速启动的征兆。
当队伍转过影壁,我故意踉跄两步,撞在最末的小道士身上:对不住师兄,前夜值更没睡好。
小道士回头,月光照出他眉心的朱砂点:张教主?
我心下一惊,却见他眼底闪过狡黠:您身上这股气...和我师父练长拳时一模一样。他压低声音,后殿灶台下的石板松了,今早我扫落叶时碰着的。
我反手拍他肩膀:好小子,记你一功。
等队伍走远,我绕到后殿,月光正落在那口黑铁锅上。
锅底结着层厚黑的药垢,我蹲下身,指尖抠住石板缝隙——果然,轻轻一掀就听见一声,下面露出尺许见方的黑洞。
有活物的味道。红药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她俯下身,指尖点在铁锅边缘,逆传九阳...在发烫。
我摸出炭笔插入锅沿,九阳真气顺着笔杆灌进去。
锅底突然发出声,像有人在水下说话。
药垢簌簌剥落,露出内壁刻着的誓者入汤,道者永昌八个篆字。
更骇人的是,锅里的开始翻涌,水面浮出无数重叠的影子:
——十五岁的小道童跪在蒲团上,额头抵着师父手背:弟子愿终生侍师。话音未落,他的名字就从《武当弟子名录》上被涂去。
——白眉掌门盘坐在池边,身后飘着的黄绫,可他的魂魄正被金链抽进池底,嘴角扯出诡异的笑:道统...需要新鲜的誓。
——最清晰的画面里,太师父握着半块玉碟,眼眶通红。
他把玉碟砸在铁锅上,碎片溅起时,我听见他嘶吼:若传道要收魂,我宁可九阳失传!
铁锅突然裂开条缝,黑水流进地洞,露出向下的石阶。
红药按住我肩膀:下面有活人气息,很弱,但...是长老们的。
地宫比想象中深。
我们沿着石阶往下走,越走越热,空气里飘着铁锈味。
当转过最后一个弯,我看见玄武池——与其说是池,不如说是摊凝固的血,中央悬浮着枚巴掌大的玉简,七道金链从玉简里窜出,分别扎进七具盘坐的躯体。
那是现任长老!赵敏倒抽冷气,他们的脉象...像被抽干的灯芯。
星图说这是,用师者身份当燃料维持熔炉。
我望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宋远桥师伯的胡子结着血痂,俞莲舟师叔的手指还保持着捏剑诀的姿势——可他们的眼睛,全是浑浊的灰白。
太师父教我熬药,我摸出怀里的冷馍,那是今早周芷若塞给我的,不是为了烧人,是为了暖人。
冷馍掉进血池的瞬间,整座地宫开始震颤。
血浪翻涌着退去,露出碗口大的虚影——是太师父那口黑铁锅熬的残汤,汤面映着他的背影。
他正往药罐里加姜片,回头对空气笑:无忌,趁热喝,凉了该苦了。
我伸手入池,指尖触到汤面的刹那,记忆如潮水涌来:太师父亲手将师契玉简封入池底,他说:道可传,名不可囚。
后人若立我为神,便是毁我之道。
玉简在我掌心碎裂。
九阳真气混着池底翻涌的百家残意,腾起金色火焰。
我举着炭笔高喝:师不必为神,徒不必为奴!
传道者,当如这口锅,只炖人心,不烧名字!
血池轰然崩塌。
七道身影从池中跌出,宋远桥师伯捂着心口咳嗽:我...我叫宋远桥,家住...家住凤阳府。俞莲舟师叔摸着自己的脸,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我记得...我娘给我纳的千层底。
我们扶着长老们往上走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周芷若站在地宫入口,手里捏着方新帕,帕子上绣着碗热汤,汤里浮着半截炭笔——和我手里这根一模一样。
醒了?她伸手替我擦去额角的汗,指尖凉得像雪,晨钟还没响。
我正要说话,忽然胸口一痛。
低头看时,左手掌心那道本已炼化的黑纹,竟又慢慢浮起,边缘多了圈细小的金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认证序列·重启中。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一下,两下。
我认得这是莫问天的战鼓,他总说鼓点能传百里。
鼓声里裹着句话,被山风送进耳朵:有个教主破了谱,可他不知道,最大的那口锅...在光明顶。
周芷若的手突然收紧,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眼底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冷光——很快又被温柔掩住。
她把帕子塞进我手里:回房吧,你该歇了。
我捏着帕子往回走,掌心的黑纹还在发烫。
风里飘来后厨的药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锅铲声。
我忽然想起太师父说过的话:这江湖最烫的,从来不是熔炉里的火,是人心熬的汤。
可现在,我手里这碗汤,好像...开始变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