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幕下,那只笼罩了整个城市的巨眼,漠然地注视着下方那群正在做着最后困兽之斗的渺小虫子。
“冲!!!”
蒙恬的咆哮,已经因为力竭而变得嘶哑。
他和他麾下仅存的一千多名虎卫军,化作一道黑色的逆流,以一种惨烈而又决绝的姿态,朝着那座唯一的白色巨塔,发起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
他们不再防御,不再格挡。
他们只是用自己的身体,用手中的盾牌,为身后那承载着帝国希望的始皇帝,撞开一条通路。
道路两旁,那些从沉睡中苏醒的不可名状之物,它们没有再出手。
它们只是沉默地矗立着,用那成千上万只非人的眼睛,静静地欣赏着这场徒劳的奔赴。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群主动奔向屠宰场的牲畜。
“噗嗤!”
一名虎卫军战士,因为体力不支,脚下被一块凸起的合金板绊倒。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身后那汹涌的人潮,瞬间淹没。
他的同袍没有时间回头,甚至没有时间悲伤。
他们只能踩着他的身体,继续向前。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停下,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一条由忠诚与血肉铺就的归途。
每前进一米,都意味着有数名战士,因为各种意外而倒下。
他们或被废墟绊倒,或被同袍踩踏,或仅仅是因为在那股无形的精神威压下,意志崩溃,神魂自灭。
短短数千米的距离,却仿佛比横跨整个大陆还要漫长。
当他们终于冲入白色巨塔阴影笼罩范围的瞬间。
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已经锐减至不足八百人。
“轰——!”
蒙恬将最后一名幸存的士兵,从阴影外,硬生生地拽了进来。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青铜剑,狠狠地插进了身后的合金地面!
他拄着剑,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那燃烧着灵魂之火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阴影之外,那些依旧在沉默凝视的恐怖存在。
仿佛在向它们宣告,他们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虎卫军们,在踏入这片安全区的瞬间,便再也无法支撑,他们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个接一个地瘫软在地。
手中的戈矛与盾牌,散落一地,发出了“哐当”的脆响。
那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无比刺耳。
整个广场,除了粗重的喘息声,再无其他声音。
绝望,如同最沉重的铅云,笼罩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他们虽然暂时安全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被困在了这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白色巨塔之下,被困在了那只灰色巨眼的漠然凝视之中。
没有补给,没有援军,甚至没有退路。
他们就像一群被暴风雨打上孤岛的遇难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包围他们的无尽汪洋,等待着那早已注定的死亡。
“吉格斯……”
楚泽虚弱的声音传来。
“在……在,陛下……您卑微的仆人在此……”
地精商人连滚带爬地跑到其身旁,他那张挂着精明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惨白。
“清点……幸存人数,统计剩余物资。”
楚泽靠在一处废墟残骸上,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是……是!”
吉格斯不敢怠慢,他立刻从怀里掏出战术平板,开始与几名幸存下来的军需官,进行最后的统计。
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但那冰冷的数字,却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幸存者,七百八十九人。
其中,重伤一百二十人,轻伤三百余人。
所有人的精神力,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而他们的物资……仅够支撑半日。
他们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
“完了……”
吉格斯看着平板上的数字,那双闪烁着精明光芒的小眼睛,彻底黯淡了下去。
他知道,即便没有那些恐怖的古神,光是饥渴,就能在三天之内,将他们这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彻底拖垮。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最深沉的绝望时。
一道清冷,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坚定的声音,从楚泽的身旁响起。
“还没结束。”
是白霜。
她搀扶着虚弱的楚泽,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此刻也带着一丝苍白,但那双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眸,却异常的明亮。
她没有去看周围那些绝望的士兵,也没有去看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古神。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座巨大世界树的主干上。
她拉着楚泽,一步一步穿过那些或躺或坐,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的士兵,径直走向了那片由无数水晶棺组成的环形阵列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
他们不知道这个如同神明般的女子,想要做什么。
但他们那早已死寂的心湖,却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而再次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白霜拉着楚泽,最终停在了世界树那如同山岳般巨大的主干前。
她伸出那只由光芒构成的手,轻轻地拂去主干表面那层厚厚的历史尘埃,露出了一个毫不起眼,只有巴掌大小,其上铭刻着复杂衔尾蛇图腾的凹槽。
“这里。”
白霜转过头,看着楚泽,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与信任。
“是灯的核心控制台,也是整个神国的历史档案馆。”
楚泽看着那个凹槽,又看了看白霜,他那因为虚弱而有些混乱的大脑,在这一刻,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他瞬间明白了!
守墓人!
那个在最后关头,放他一马的守墓人!
他不是在怜悯,也不是在欣赏!
他是在投资!
他是在用一种最隐晦的方式,告诉自己,这座神国,并非死局!
这里,还隐藏着连那只灰色巨眼都未曾察觉的,最后的秘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楚泽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神光!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挣脱了白霜的搀扶,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那只还沾染着金色帝血的手,重重地按在了那个古老的凹槽之上!
他要用自己的帝王意志,去回应那位先行者,在亿万年的孤寂中,留下的最后馈赠!
轰——!!!
就在他的手掌,与凹槽接触的瞬间。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庞大、纯粹、充满了历史厚重感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轰然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仿佛看到了一位身披白色祭祀长袍的伟岸身影,在文明即将毁灭的前一刻,缓缓地转过身,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释然与期许的微笑。
紧接着,一个古老而又疲惫的声音,跨越了亿万年的时空,在他的灵魂深处,缓缓响起。
“你的道,很有趣。”
“我无法判断它的对错。”
“但我愿意用这片废墟,赌你的未来。”
“现在,我将此地最低的访客权限,赠予你。”
“用你的方式,去向我,也向这个宇宙证明……”
“你,是对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泽感觉自己与这座白色巨塔,与这片神国废墟,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连接!
他虽然依旧无法调动这里的任何力量。
但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这座巨塔之内,所储存的,那如同浩瀚星海般的历史影像!
他可以像一个最高权限的图书管理员,随意地调阅、播放、甚至剪辑这个伟大文明,从诞生到毁灭的每一个瞬间!
楚泽猛地睁开了双眼,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所有的绝望与疲惫,都已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手在找到破局之法后,那近乎疯狂的兴奋与决绝!
他看着塔外,那只依旧在漠然凝视的灰色巨眼。
看着那些依旧在虎视眈眈的古神克苏鲁傀儡。
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堪称残忍的笑容。
“好戏,开场了。”